杜然深暗暗叫冤,但轉念一想,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撒謊、順杆兒爬,還有一聲一聲“姐姐”,和如今大半夜了還坐在這裡吃甜品,和沈清一起。
“你說呢?姐姐?”
我能說我在墳裡看見墳頭我異父異母素不相識的姐姐,然後因為她演了一出現代版杜麗娘還魂,還硬生生等到五年後才等到又一次偶遇嗎?
我能說,你的父母,也是我的爸爸媽媽親手将我埋在南溪山梨樹下,卻不願意和養女說曾經那個姑娘的存在嗎?
我能說……我在墓裡在夢裡在……西餐廳對你無數次一見鐘情嗎?
我能說,現在我還是很喜歡你嗎?
你說吧,我不知道這場五年的單相思該如何開口。
或許,它值得被寫進你的志怪小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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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給你留紙條了還能有什麼意思,對你有感覺呗。你楊默姐姐說的。”
沈清學着楊默的語氣,挑挑眉。
杜然深把冰湯圓吃得見了底兒,放下勺抿抿唇,看着沈清。
“她還說,感興趣就好好聊聊,不感興趣的話就不用她說了。”
這道選擇題的答案,沈清早就知道。
從前不是沒有女生追求過她。可也許是大學後她把自己養得太成熟了,主動搭讪的從來都是小女孩子,甜甜的鬧鬧的。
沈清沒有覺得這樣不好,都是很自信厲害的女生,但她不喜歡。
她曾經想要一個姐姐,一個像楊默的姐姐楊聲一樣,時時照拂妹妹,縱容妹妹一點點小任性的姐姐。
可她沒有。
于是她開始喜歡姐姐。有人說愛人是自己選擇的親人,她沉默着笃信。可在當今人人戀姐的拉拉世界,姐姐哪裡是那麼好找的呢?
更何況她向來獨行,少與人搭讪,也不願意去酒吧夜店尋歡。被愛情入室搶劫?那該是夢裡也不曾有過的好運氣。
她死心了,她沒死心。
既然向外求不得,那向内呢?
二十歲的沈清想了,也做了。她不再執着于找一個自己期待中的年長者,而是轉向将想象中獨立的靈魂裝進自己尚且年輕,并不很舒展的身體。
從衣着,審美到氣質與能力。她學會一個人走,一個人哭,一個人去見身邊諸事百物,學會去照拂同行的他人,也學會,關照自己。三年,沈清捱過稚嫩的盛夏,将自己過成了理當收藏含蓄的深秋。可她依舊偶然遐想起自己曾經的偏愛。
萬一,萬一有那個萬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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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姐姐這是,同意了?”
同意什麼?
沈清回過神來,沒來得及開口,卻見證了一場雪融。
沈清覺得,杜然深總是像冬天。缺了幾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爛漫小性子,甚至比如今比她年長兩歲的沈清顯得更漠然沉穩。兩天,兩面,沈清總無端地認為她像雪,像山間松枝壘起的墜雪,像冬野上綴着殘草冰粒的覆雪,像,夏日裡經年不化的冰山巅。
可杜然深笑一笑,好像是遇見她以來第一次看見罷,滿山滿野的雪倏忽便融了漫地漫眼,好像梨花撲進春天。
沈清承認,自己同意了。
“不早了,姐姐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回去了。太晚怕影響舍友休息。”
杜然深将雪色輕輕鋪回去,起身背包。
“送你?”
“不用了,這邊回去不遠,路窄不好開車。”
“沿路都是吃夜宵的大排檔,沒關系的。”
杜然深看看沈清,眉又皺起來了,再補上一句。
“好,注意安全。到宿舍和我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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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發動車子,隔着玻璃和一點點熱的晚風看杜然深向巷子盡頭走去。
白襯衫被掩進略帶暖意的昏暗中,背影也被染上一點點暖色。
變得像秋天了,沈清恍惚間好像看見另一個自己,卻又疑心是誰的言語醉人,飲者仍未清醒。
背影看不見了,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