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石榴一想到她旁邊的空座，竟是書院為了曲長風留的，并不是她一直以為的曲長水，一時尴尬之意上湧，忍不住她用舉起手指直戳了戳眼皮。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多像一種安身立命的保證，如今沒了，她竟然就像貨物，哪裡有地兒哪裡堆的感覺。

“長風那小子腦子不太正常。他若娶你回去，你不是當夜死無全屍，也會在不久後消失匿迹，秘不發喪。”曲長水埋頭在故紙堆裡翻找。

若不是在藏書閣，程石榴都要尖叫起來，倒不至于立馬沖過去和長風打一架，可也氣不順！

都想直接找上曲會仁，讓家主收回契約總還可以吧。

“舅舅也做不出收回祖父契約之事。所以他當初的如意算盤是你自知身份低下，甘願退婚拿點補償走人。”

可沒想到書院不願意，師娘一邊和程石榴說得是努力三個月，重拾修行，争取畢業；一邊和曲長水說得是療養三個月，盡快制圖，帶隊出發，前往遺落影域。

“陽奉陰違，沒有擔當，做什麼家主；陰謀詭計，隻會内鬥，還好意思喊你表哥，你們曲家沒一個正常人嗎？看什麼！”

程石榴看到曲長水似乎笑了一下：“我不是說你也壞，你本來也不叫曲長水。”

見她嘟囔了一句，曲長水拿了一本書翻到一頁遞給程石榴，可後者明顯有畏難情緒。

“密密麻麻，燈光也暗。你念吧，我聽着。”

他想她自小愛聽書。陽奉陰違、陰謀詭計怕都是茶館說書人口中常見的四字成語，她是怎麼做到出口成章卻又大字不識幾個的呢。

曲長水淡淡點點頭，道：“上面說高位者可以以物代償，抵消約定。言之有信，然世事多變，可靈活--"

曲長水見她眼神慢慢渙散，顯然是八股文讓其走神，頓了下，再道：“這裡面說本是娃娃親，女孩子家道中落，男孩家狗眼看人低，後女孩子選上了秀女，一路成為皇後，再來教訓男孩--”

“前面是陳世美，後面變味了。隻是靠别的男人的權勢去教訓已經沒有關系的人了。這樣安排前仇舊恨，說書，茶客都不會聽的。重點跑移了。”

程石榴見曲長水涼薄的眼神似乎變得有很興趣。

她道：“真的。要想留客多用茶，說書兩大絕招，一是把苦包成糖給大家吃，比如家道中落被退婚，年齡到了卻沒錢打點，被嬷嬷雞蛋裡挑骨頭，落選秀女。但姑娘尚有一技之長，極會采藕，再加工做成各種點心：春賣藕丸子、夏賣花香藕節、秋賣藕粉、冬賣藕粉做成的山楂或臘梅的藕凍，一年四季不重樣，自給自足，再偶遇一個欣賞她的男子志同道合，歲月安好開一個小店養個胖娃娃。氣完了就完了，幹嘛還想着之前那個渣男？苦可以咽，糖可以吃，日子有起伏，前途是光明。這種話本上座率可高了，有人能聽一整天呢。”

“離開是廣闊天地。沒錯。第二種絕招呢？”

“抖包袱加怪力亂神。咱們先把男女位置對調。女孩兒要退婚，男孩家道中落還規矩一大堆，後者倒是爽快答應了，下一秒被壞人變成一隻小花狸。小花狸也要養家啊，偷幾家就被打幾頓，隻在偷女主家大米的時候，被女主救治。中間一定要靠俏皮話，還有和反派不斷地翻花、打牌、見招拆招。”

“俏皮話？”

“就是金句。比如每個家庭都有一隻小花狸。會騙人會磨人關鍵時刻會沖上來咬人。”

“反轉又是如何？”

“我給你現編，女主為何退婚因為她每天晚上會變成一隻大花狸，"喵嗚"--她怕任何人知道她這個秘密。在貧瘠匮乏的歲月裡，她就是靠夜晚這副狸貓的身子鑽進密林打松鼠，飛躍比弓箭還快，爪子比利刃出鞘還鋒利！現在多了一隻小花狸，對女孩兒來說簡直狼狽為奸--好像成語用錯了。”

曲長水淡淡道：“如虎添翼。”

“嘿嘿，如虎添翼。用得對。”程石榴沉浸地傳授說書的經驗，突然發現他一直在勤奮地翻書，“你不扯住我，咱們都跑偏了。你找到了嗎？找退婚先例。可是這裡面真的有嗎？”

程石榴打掃了十年書院，藏書閣是最不費事的地方，緊鎖大門，拉緊竹簾，灰塵都鑽不進去，隻需要晴好的時候通風半個時辰，就能把古籍保存妥當。

藏書閣裡長不出一日三餐，大家都絞盡腦汁為生活，誰還有空讀書。

曲長水看似在翻書，整個腦海早被她剛才手舞足蹈演繹大花狸那兩聲“喵嗚”占據，眼神裡頗有點意味不明的東西流轉。

他道：“你好像很喜歡講美好結局的故事。”

程石榴：“是大家愛聽。”

“好像還喜歡講才子佳人的愛情。”

“因為一将功成萬骨枯被另外兩個老師傅霸占了。一個會打快闆，一個會敲大鼓。模拟馬蹄，模拟戰鼓，都比我技藝純熟，能留住客人也是正常的。”

程石榴蹲下來擦了擦書籍上灰塵，“其實我沒講多久，大幾個月吧。還是配肥的利潤高，配好一袋子緩釋肥，能賺來五文錢呢。比說書穩定，說書靠打賞，那時候大夥兒都沒什麼錢。講美好一點，大家也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