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洋曾經不隻一次想過,如果走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應該會希望馬文靜能離自己遠遠的,最好不要看到他狼狽的模樣。
可真到了這一天的時候,顧洋卻發現之前的自己實在是錯得離譜。
在冰島醫院裡睜開眼睛的瞬間,各種叽裡呱啦的鳥語毫無防備地湧進了他的耳朵裡,與此同時出現在視野裡的,卻是愛人那張寫滿了擔憂的臉。
如果這真的是他最後的時刻的話……
顧洋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感到無比的釋然。
他應該是幸福的。
“我沒事了。”
隔着氧氣面罩的顧洋費勁地擠出了這幾個字,全然不顧一旁的醫護人員在那裡一個勁地“nononono”勸着他不要激動。
顧洋并不覺得自己有多激動。
相反,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如果他人生的旅程注定要停留在這裡的話,那有馬文靜陪着他的人生,将會是最好的。
他有些鄙視自己的自私和卑鄙,卻又無比感謝上天能讓他遇見這樣一個人。
一個不在乎他是不是滿身都翁張着惱人的刺,帶着治不好的傷,卻還願意靠近他,溫暖他,讓他在寒冬中也感受到了驕陽的暖。
這樣就很好了。
顧洋用盡了全力卻隻能輕輕捏了捏馬文靜的手。
可馬文靜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望向他的眼裡噙着淚水,但臉上卻綻放出了最真實的笑意。
“我知道。”
“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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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曆了一個前所未有寒冷冬天的甯城,終于在一場凍雨之後迎來到了春天。
馬文靜的假期早就結束了,她再次回到了醫院。
從冰島回國之後,在顧洋的堅持下她又去咖啡廳體驗了幾次。
不得不說,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是錢難賺,屎難吃的。
馬文靜這才知道,原來咖啡廳的美好隻停留在開門那會兒,沒有客人得理所當然的時候。
一旦到了營業時間的話,客人來得不夠多,開店就開得有些坐立不安的焦慮,可客人如果來得多了,往往就是災難片的開始。
打翻咖啡已經算得上是咖啡廳裡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了,真正的重量級是馬桶裡沖不下去的,還夾着大坨大坨人類排洩物的東西。
在用夾子把那一堆不明物體往外掏的時候,馬文靜有一種久違的回到了還在輪轉的時候,在肛腸科學習的錯覺。
直到那時馬文靜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一直以來羨慕的某一種人生,可能恰恰隻是因為自己沒有去真正體會經曆過,所以莫名地産生了一些幻想。
就像馬澤凱不隻一次地和自己表達過他有多麼羨慕他們這群醫生,工作光鮮收入高還受人尊重,完全不像他們這種賣咖啡的服務業那麼沒人權。
隻是他全然不知道他口中所謂的“好職業”是其實是由無數個不眠的夜晚,長期透支身體所帶來的一身毛病,以及稍有不慎就會被患者或者患者家屬罵個狗血噴頭順帶投訴到醫院領導甚至更高一級單位堆砌出來的一個金玉其外的空殼罷了。
隻是每個行業都有它存在的價值,而在每個行業裡掙紮的人們,又都有他們在裡面掙紮下去的理由。
比如咖啡廳之于馬澤凱像是這個世界上他真實擁有的小小王國。
而在遇到顧洋之前,馬文靜覺得自己對于醫生這個職業一直是無可無不可的。
可經曆了這一遭她卻忽然明白了,也許這一切都不過隻是命運玄妙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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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會回來嗎?”
龍城的早春是很冷的。
一如陸未晞那顆不斷下墜的心。
江川從來都是這樣一個人。
隻要是他做出的決定,就沒有人能改變,沒有人能撼動。
就連他自己也不行。
陸未晞的經紀人的工作交接以一種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完成了。
新來的經紀人叫Ada,在圈子裡的資曆頗深,帶陸未晞這樣一個稍微才有點名氣的新人已經算得上是大材小用。
陸未晞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去和江川争辯什麼。
可内心的最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不甘地叫嚣着,慫恿着,讓他抓住眼前的這個人的手,求他不要離開自己。
那時的陸未晞并不懂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态。
所以他幼稚地把這種思想歸結為雛鳥情節。
他單純又一廂情願地認為,這一切的不舍和掙紮都是因為江川是自己入行以來第一個全心全意對自己好的人,所以他才會那麼地不願意放對方離開。
陸未晞全然忽視了另一個更加合理,更加顯而易見的可能性。
因為此時此刻的他還接受不了過于澎湃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