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能聽見嗎?”
言晚點點頭,捂了捂耳朵,“能聽見,但有點吵,我先回家,下午你幫我和班主任請個假。”
關月應聲,“好,你自己回去小心點,不行就讓外婆接你。”
言晚擺擺手收拾書包,“沒事,我自己可以,離得不遠。”
從言晚收拾書包到離開教室的五分鐘裡,賀厭都維持着一個姿勢,沒有任何動作,也沒說任何一句話。
等這姑娘的背影徹底從教室消失。
他的記憶才連成線。
好像去年夏天,也有這樣一個姑娘,丢了助聽器,紅着一雙眼在逼仄冗雜的巷子裡孤立無援。
賀厭一向不是什麼好心的人,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薄情冷心。
那天賀宗堂難得地打了個電話過來,是賀厭接的。
電話裡,賀宗堂語氣嚴肅,像是在給賀厭的最後通牒。
“阿厭,你母親的事絕對不能讓外面的人知道,現在将她放在楊城養病是最好的,你已經陪她在那兒待了一年了,現在已經有媒體知道你在楊城讀書的事,萬一他們挖出來,你是來楊城陪你母親治病的,那整個賀氏都會陷入輿論之中,公司現在正在和幾個老東西做切割,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出任何差錯,我立刻派人接你回京市!”
賀厭越聽越覺得想笑,他輕呵一聲反問他,“賀宗堂,你究竟把我媽當什麼?”
電話裡沉默兩秒,賀宗堂聲音難得放軟,“你母親當然是我一輩子的夫人,也是賀氏唯一的女主人。”
“可她現在隻是病了!”
一聲暴怒,叫賀厭家的保姆阿姨都忍不住看過來。
賀宗堂再次語氣冷硬起來,毫不留情,“她得的是精神病!”
賀厭徹底氣笑,他咬了咬牙,完全壓抑不住體内的戾氣。
“那也是你逼的賀宗堂,沒有一個女人能看見自己的丈夫一個又一個帶着其他女人回家而不發瘋的。”
“我告訴你,真正的瘋子是你!”
狠狠掐了電話将手機仍在沙發上,許婧剛好午休完從樓上下來。
大部分時候,她和普通人沒有區别。
“是你爸爸來電話了?”
賀厭疲憊地按了按眉心,“嗯,說讓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許婧聞言笑了笑,眉眼溫柔。
“你爸爸總是這樣,什麼時候都不忘了叫我好好吃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許婧自從得病以後,隻要是正常的時候,她腦中有關于賀宗堂的記憶都停留在剛結婚的那幾年。
“不過…….阿厭你沒有亂談戀愛吧?”
賀厭聽到這個問題就覺得腦中快要炸開。
雖然許婧此刻已經不記得賀宗堂對她地傷害,但自從她在親眼目睹賀宗堂地出軌以後,她對賀厭這個兒子的情感和控制欲完全變了味。
她不允許賀厭身邊有任何女性的靠近,甚至她連賀厭跟女生交流都不能接受。
賀厭知道,許婧現在這樣是病态的,不正常的。
可是她生病了,她也控制不了自己。
而他自己也才十五歲。
帶着生病的媽媽被家族流放到這樣一個小城來。
他甚至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解脫。
許婧連環炮似的問題還在繼續,賀厭推說外面有事就出了門。
實際上根本沒事。
太陽照的晃眼,他漫無目地閑逛着這城裡的每一個巷落。
像之前每一次許婧發病時,把他當作和賀宗堂一樣的敵人惡毒詛咒時,一樣。
逃避可恥,但有用。
一進巷落就聽見平常自己總聽見地咒罵字眼。
“怎麼還不去死?”“白生出來的玩意兒!”“你這種人活着幹嘛?”
……
諸如此類。
賀厭想地上這姑娘可比自己能忍多了,竟然被罵成這樣都不躲不閃。
幾分好奇,叫他走近幾步。
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心态好。
原來小姑娘是聽障人士,助聽器掉了,自己在找呢。
一眼瞥見個白色的小東西,他撿起來遞過去。
巷子口的香樟樹間蟬鳴不止,夏日午後的氣溫逐步攀升,日光亮得刺眼,卻沒有眼前這雙眼奪目。
淺色琉璃般的眸子嵌在眼眶裡,雖然掉着眼淚,卻還是隐隐透露出不服輸和譏諷來。
賀厭在心裡輕歎。
可惜了那張小白兔似的臉,偏偏長了這麼一雙狡黠的眼。
大約像是狐狸躲藏在白兔的窩裡,想努力裝溫順,但怎麼也掩飾不住原本得睚眦必報。
小姑娘一張臉被曬得通紅,塞回助聽器後還是聽力微弱。
以至于賀厭湊近問了兩遍她才聽清。
“認識啊?”
“不認識。”
少女身上幹淨的洗衣粉味道萦繞鼻尖,她很是拙劣地重複一遍。
“真……真的不認識。”
賀厭懶得拆穿她的謊言,随口胡謅了一句。
“哦,我說呢,這人好像有病,他問你精神病醫院在哪兒。”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說着謊,又很有默契地不去拆穿對方。
賀厭漫不經心地拉回身子,朝着對面的言立軍說:“對我女朋友嘴巴放幹淨點,我剛剛錄音了,不想收到我家律師的律師函的話,趕緊滾!”
隻是一次偶然興起地幫忙。
賀厭完全把這件事忘記了,以至于他再次回想的時候。
才驚覺。
那樣亮的一雙眼,他怎麼就會忘了?
仰頭躺在沙發上,賀厭捏着眉心。
身後沈琦走進廚房熟門熟路地拉開冰箱門拿了可樂出來。
和易拉罐打開的聲音一同傳來得還有沈琦的聲音。
“我說這姑娘藏的夠深啊,我說怎麼從來沒像那些小女生一樣紮過什麼馬尾辮,原來是藏着助聽器呢!”
賀厭睜眼,眸中情緒不明,他警告,“這事兒嘴巴給我閉嚴一點,少給我出去胡說,聽見沒?”
沈琦猛灌一口可樂,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瞧你護的那樣,到底誰才是你朋友啊?”
賀厭輕啧一聲,臉色沉下來,“在我家不許提她。”
沈琦後知後覺心虛地回頭往樓上看,然後也嚴肅了臉色,“這事兒我知道。”
——
言晚那天回家以後去了趟醫院。
助聽器沒有壞,簡單修理一下就可以正常使用。
對比助聽器的事,更讓言晚陷入内耗的事是……
賀厭發現她的秘密了。
她明明藏的很好。
甚至這件事可以讓任何人知道,但那個人不能是賀厭。
反正他也完全忘記了那一次的初見。
于是她開始躲着賀厭。
說躲着有些誇張,本身兩人平常就沒有什麼交集。
隻不過言晚開始收回偶爾借着轉身偷看他的目光,避免一切與他對視的可能。
甚至不會和他同時離開教室。
那天下午,言晚确定賀厭已經離開了,這才松了口氣拿着水杯走到茶水間。
正是大課間的時候,走廊過道上人來人往,茶水間反而空無一人。
言晚一邊打水,一邊發呆。
等到人反應過來,水杯裡的水已經漫了出來。
手忙腳亂地收拾一通,她擰緊瓶蓋從茶水間走出來。
一道身影将她直接逼退回去。
金色光影明明滅滅,少年雙手抄兜,氣勢淩人。
他似乎很是不高興,語氣沉沉的。
“言晚,你在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