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西爾的翅膀斷了。

他曾親眼見過這翅膀展開的樣子是何等美麗。純黑的羽翼是最高等的絲絨也難以企及的質感，陽光灑上去時金色的紋路會閃閃發光，就像古老的圖騰感受到神明的旨意，書寫其上的古迹驟然放射出神聖的光芒。

可現在這對翅膀斷了，翅骨在關節處折斷，其下的羽毛和骨頭盡數喪失，徒留一個突兀的斷端。

少将的身體被紗布層層裹起，四肢和軀幹都被紗布覆蓋殆盡，可想而知雌蟲受了多少傷，傷的多麼重。

面部和其餘裸露的皮膚不再是漂亮的小麥色，而是爬滿了深色的紋路，一道一道如蚯蚓一般盤曲其上。手足也退去了慣常的五指，變作尖利的爪牙。這些是蟲化的症狀。

阿布納不忍心看下去，自己身經百戰尚且如此，從未上過戰場的雄蟲又會被吓成什麼樣呢？

他偏過頭，去瞧珀裡斯的臉色，卻看見一行眼淚順着雄蟲的臉頰滾落下來。

傷的這麼重，該有多疼啊。

心愛的翅膀斷了，該有多難過啊。

珀裡斯每次問，少将都說不疼，說那樣的痛是微不足道的。可他知道雌蟲在騙自己。

當他撫摸對方的耳垂時，少将的耳根會害羞得發紅；當他捧着對方的臉時，少将會眷戀地蹭他的掌心；當他将對方摟在懷裡時，少将的腰身會因他手掌的熱度而微微戰栗。

連他最輕微的觸碰都能夠引起塔西爾的顫抖，那麼受傷所帶來的劇烈疼痛，雌蟲又怎麼可能無知無覺呢？

隻能是咬着牙，硬生生咽了下去吧……

循環機顯示的數字不斷攀升，現在已經到了600毫升。珀裡斯的身體開始發冷。

“閣下，馬上到800了，我們準備撤儀器。”伊維已經拿來了補給藥品，密切關注着雄蟲的狀況。珀裡斯自己看不見，他的嘴唇現在已經沒有一點血色了。

珀裡斯隻是盯着少将，一秒也不肯移開視線。

阿布納在一旁默默瞧着，眼見伊維要上去拔針頭，他突然開口：“閣下，800毫升最多隻能保住塔西爾的命。”

你不要亂來！伊維的眉頭緊緊皺起，面色不善地盯着阿布納。

阿布納卻仿佛沒看見似的繼續說：“如果想讓塔西爾徹底恢複……尤其是讓他的翅膀長回來，需要1000毫升。”

“阿布納！你胡說什麼！”伊維想這隻雌蟲是瘋了嗎，800都夠他心驚膽戰的了，竟然還想上到1000？他把雄蟲當什麼？當成可以随意榨取的血包嗎？

“伊維，加到1000毫升。”珀裡斯腦袋發暈，開口說話都很困難。他阻止了伊維要來拔針頭的舉動，“加到1000毫升。”

“閣下！那真的太危險了，不是開玩笑的……”

“沒事，我喝點補給就行。”珀裡斯取了一袋補給液，插上吸管放到嘴裡。

伊維左眼盯着儀器上跳動的數字，右眼盯着雄蟲不斷黯淡的臉色，隻覺得抽的好像不是珀裡斯的血，是自己的。好容易等到數字變作1000，他趕緊一個箭步上前把針頭拔下來，關閉循環機。

一番操作完，他取來保溫服給雄蟲套上，補給液在輪椅椅背上挂了好幾瓶，最後他又往珀裡斯手腕上套了一個生命監測環，這才放心地離開去收尾了。

隔離室裡隻剩下阿布納和珀裡斯兩隻蟲。珀裡斯還是老樣子，盯着少将看，當真和石塊一樣動都不帶動的。

阿布納想，他大概在等塔西爾醒來。

但塔西爾恐怕不會很快醒來，即使有了雄蟲的輸血。

因為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回來，塔西爾在任務出發前，甚至更早，在遠征之前就決定好了，他不會回來。

“閣下，”阿布納開口打破了平靜，“塔西爾是我帶回來的。”

“在格羅姆盆地，那是危險系數最高的地方。我受命等在外圍。大概晚上五點左右吧，我看到塔西爾率領的第一小隊回來了，但塔西爾沒有回來。”

“我問他們，他們說母體的變異程度過高，少将命令他們先撤退。”

“我聽到那話之後就全明白了。”阿布納苦笑一聲，“塔西爾想用他一個蟲的命，換我們所有蟲的命。”

“他壓根沒打算回來。”

“後來我沖進去找他，一直到了最深處。我看到塔西爾的配槍掉在地上，旁邊有他的半截翅膀。異獸的母體死了，塔西爾就倒在它旁邊，母體的爪子貫穿了他的小腹。”

阿布納說到這兒就停住了，珀裡斯轉過頭來。雄蟲的眼睛紅紅的，顯得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虛弱。

“謝謝你。”雄蟲說。“謝謝你把塔西爾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