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最後成了一門生意。
“道理何在?”
溫璞揉揉眼睛,默默咽回了喉嚨裡的話。
路人打賞了幾枚寰錢,悲戚戚的婦人邊躲避邊撿拾,姣好的面容又抛了幾個媚眼,兇悍的男人則忙不疊抓扯自家婦人的頭發,往還沒扔賞錢的地方打去了。
兩人配合默契。
生财有道。
難道,這就是檀小郎說的“優僮來唱雜曲”?
丘七娘看出她心中所想,又細細解釋道:“蘇妻本也是良家子,可惜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家中沒人,底氣不足,這些年一味地服軟……”
“家裡沒人?沒有兄弟姐妹?”溫璞發現了關鍵,“缺乏毅力、勇氣,不敢獨立門戶,身為女子甘願卑微。”
“所以,她不敢合離?”
合離,休妻或休夫,有何不可?
死不了人,掉不了肉啊。
她疑惑,“得夫如此,何不速速脫身,早早棄絕,歸入道門方是上策。”
眸光明澈、溫柔,卻又格外深邃。
似幽井,望不見底。
丘七娘詫異,竟不敢直視其眼。
不過一垂髫小兒,牙門口還缺着哩。
轉瞬,嘴角笑意又微揚起來,藏下了心頭的一絲古怪。
“可不是。”
她還是挺喜歡這位小女郎的,聰明通透,雖然也有些與衆不同。
她笑了笑,“俗世那套老規矩,遵從了有理,違背了也有理。全憑一張嘴。說得好,才是真有道理呢。理從何來?人啊,心眼實了,怎麼不能理直氣壯地掙出一條活路來呢?”
三綱五常、三從四德……上位者才大講特講。
至于老百姓嘛……
“活路不難找,怎麼活才是個好問題咯。”
食肆内,一寒士小酌暖酒,神情惬意,“當牛做馬,骈死于槽枥之間?亦或權勢滔天,佳肴華服永無用盡之日?”
“衣食無憂,誰不喜歡。”
“小郎君腹中有學識,想必讀過‘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之句,可難道不知,人性本惡,若不接受教育,德、法并辔,世間多數凡夫往往是‘溫飽思□□’。”
“先生學富五車,想必也讀過‘人之所以為人,以其性之善也’之句,難道今日袖手旁觀一場鬧劇,便覺得比下有餘,四端、五常也不放在眼裡?”
溫璞望向那人。
那人卻自顧自飲酒吃食,僅憑沙啞嗓音推測,約莫三、四十歲。可惜逆光坐于窗口,讓人分辨不清模樣。
他反問:“善與惡,合一否?分化否?”
溫璞懵了。
類似問題,恍惚曾經,在商山也被問及過。
當時,她怎麼回答的?
反正師尊們很沉默,也沒繼續追問什麼。
哎!難得出來玩,就應該盡興而歸。
她搖搖頭,不準備回複那個怪人。
丘七娘忙來緩和,笑道:“惠先生總愛考人學問,小郎君莫怪?”
轉頭就沖仆役吩咐,“下次先生來,别忘記考考他,咱們家的‘醞金光’是怎麼配成的。答錯一味,誰都不準倒一滴給他解饞。”
話音未落,食客紛紛捧腹,拊掌稱快。
惠先生咬了口蘿蔔幹,揶揄自己,“世間癡漢獨不缺我一人,此時此刻,恨不得家纏萬貫,好買下七娘的酒方。”
丘七娘笑問:“有這閑錢,還不如賞了外間那婦人。”
“沒用。”
答得幹脆。
就像他往上空扔蘿蔔幹,又穩穩銜住一樣,非常利索。
“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丘七娘。”惠先生連連搖頭,“那婦人掌不得锱铢,性情軟弱,合離後沒去處,反不如跟着這酒鬼丈夫,男人有口糠粥,便短不了婦人水喝,省得淪落……”為暗娼。
丘七娘兩眼一瞪,逼得惠先生嗆了一口酒,直把話吞了回去。
開門做生意,怎能不眼明心亮。
檀小郎帶來的貴客,絕非她一介商賈可以冒犯的了。
這位惠先生來過五六回,也算常客了,每回都尋角落落座,安靜飲酒,不喜與人交談。怎麼今日反常,和一個黃口小兒争辯什麼呀。
丘七娘暗暗嘀咕,擡眼,撞見對方莞爾一笑,說不出的潇灑恣意,任她見多了男人,也不禁面色酡紅,為之心神搖曳。
比她家的糙漢子強。
隻可惜,要是多年輕幾歲,把阿喜許配給他這樣讀過書、識得字的男人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