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心有所動,原來确有一點默契。
這孩子雖小,倒也慧根深厚。
不知是有一達理明真之心,還是得了名師指導,亦或都有。
他思及尊師教誨:“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惡者淺陋渾噩,善者謠诼生憎,君子可以取中庸之道,處世謙恭,慎獨自強。譬若錐處囊中,總有脫穎而出之時。”
離别前,一如既往地告誡他道:“取其上者得其中,取其中者得其下,取其下者,無所取焉。即使無意追求超凡清淨道,當以曠達之胸襟,不受枯葉障目遮天地,能見青山與綠水,有所悟,‘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可歎老師盼他悟道,他卻志不在此。
求知有限,去學本領,為的是将來可以追名逐利。
所以,很失望吧。
否則為何執意要走。
這位鶴發童顔的神仙中人,為了一飯之恩傳授他太多的學識。
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卻無法回報。
難了世俗牽絆,何以狀若不系之舟?
坐在篝火旁,望向翩然火花,一刹那,鬼使神差,他将紙鸢投入其中,使之化作一隻莊周之蝶。
僅一瞬息的念想,豈能與步步青雲的渴慕相提并論?
唯有讓父親刮目相看,才可解母親半生愁苦,從蕭索院落走出,賞姹紫嫣紅,多點笑容……
“謬贊。”
他颔首。
繼而規勸道:“快回去吧。這裡複雜嘈亂,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素帛樣的小女郎不及豆蔻年華,像顆剛冒尖的青蔥,不深不淺地紮根在大樹下,歡喜地搖曳着。
這是最好的年紀,相信自己活在自然本真的世界裡,無畏無懼。
算了,放過她吧。
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能掀起什麼風浪?
他擡眸,向暗處幾人示意。
那幾人目語額瞬,默默松開無形中的挾制,給這處角落留了個口。
溫璞一臉無辜,感覺對方不太喜歡自己。
揉揉手腕,猛然睜大雙眼,想起檀小郎的茶差不多沸騰好了吧。
“郎君長生無極,阿鷟先行告辭。”
她揮揮手,腳底抹油,一溜小跑,沒心思去計較,是哪幾位人才敢對自己動手動腳。
知道紙鸢焚以燈霞,祝福如願送達昊天即可。
她心滿意足,感慨今日陽光明媚,出門遊逛實在惬意無比。
臨至門口,卻又一拍腦門,返身而回。
暗衛不明所以,但有了剛才的事也不太好幹涉,等意識到不妥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黃口小兒是賊溜溜的泥鳅,風卷般的快。
溫璞闖入屋内前,還打了聲招呼:“俏郎君,我回來啦。”
慕容白盯着她,語氣不太妙,“敢問還有何事?”
“其實也沒多大事。”她樂呵呵地笑,摘去面巾,舉起手上的“累贅”,臉部紅心不跳地解釋道:“我患了風疹,放心,不傳人的。還有,郎君别怕,我也不是歹人。”
一根筋的腦子終于開竅,溫璞從行人奇怪眼神裡讀出了準确答案,發覺自己蒙面的傻樣,貌似容易被人誤會成疫症。
誰家好人沒事幹會遮住口鼻?
怕不是再來一場“阖門而殪,或覆族而喪”的疠氣?
再細細思索,尾随這一行為未免出格了些,沒被當做竊賊就不錯了。
可她……像賊嗎?
有點憋屈。
她得還自己一個清白。
溫璞随心所欲慣了,在家有祖父疼愛保母呵護,在商山又因輩分極高人人都恭敬對待。山中有老虎,她也敢稱大王。即使到了外面,都沒收斂多少。
說完她就準備離開,從始至終沒問過對方姓甚名誰。
萍水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識。
但她遲鈍地發現,氣氛略微緊張了些。
原來屋内還坐有一人。
方才正好有仆從端進酒菜,門開着,她才清楚俏郎君在哪間,也沒留神其他。頓時心生歉意,為自己的小小冒失而小小地施禮賠罪。
“不打擾……”
聲音微滞,她“咿”了一下,皺眉問道:“你們要吃這些?”
“有何不妥?”
那客人不過随口而說,神色不辨喜怒。
他不殺還沒馬背高的孩童。
所以格外寬容。
“出去。”
渾厚而略帶滄桑,耐心将盡時,毫不掩飾此刻的不悅。
溫璞顯然沒嗅到殺機,認真地又聞了聞飯菜香。
擡頭,無辜地告訴俏郎君,“酒菜裡了放些用曼陀羅花和生草烏制成的汁液,哦,酒水裡還有少量的帕殊凡拉花粉,無色無味,最難尋得。”
一連串的奇怪話,令屋内衆人臉色大變。
尤其是那名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