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叫朱砂不敢開口。她不敢叫水晶接着,也不能開口自己來,庫房是個要緊的地方,也有特别意義。
她看了一眼燕兒,不做聲,也是一種态度。
燕兒也不為難她,都是做丫鬟的,誰不知道誰,朱砂向來是小心謹慎的,于是自然的跳過這一茬。
“水晶在家常做粗活,我看這洗衣、洗被單的活也能交給她。”
這倒是沒錯,朱砂點點頭:“先叫她洗下我們的衣服練練手吧,少爺的衣服不是綢子就是緞子,洗壞了她可擔待不起。”
燕兒思索片刻:“琥珀嘴甜,我倒是覺得日後提飯、領錢的事情可以交給她。我看她是個喜歡交際的,也不會得罪人。”
朱砂卻提醒她:“我瞧着琥珀是個心氣高的。”
燕兒知道她說的什麼事兒,琥珀一來便很會巴結人,更是少不了打聽少爺的事情。她不讨厭琥珀這樣的人,隻要她不是通過傷害别人獲得什麼。
或者說,她有時候也蠻羨慕這種人的,想要什麼就去做了。不像她,總是怯懦,總擔心影響到别人。
“我看她不是個心壞的。想打聽少爺也正常,畢竟我們的主子是少爺嘛。”
燕兒無所謂的笑笑。豆蔻年華的少女最是天然的時候,即便是随意做個表情,也讓看得人感受到純真的美好。
朱砂羨慕的看着燕兒,看她白皙的皮膚、看她黑亮的眼睛、看她含笑的嘴角。
她有時候想,若是自己生的好看一些,憑她是難得讀過書的丫鬟,婚配上便不可能有現在這麼艱難。
壞的瞧不上,好的靠不找,上不上下不下的,差點愁壞她娘。
“你倒是心大……”朱砂也隻能歎息,燕兒就是有這樣的底氣啊。
燕兒反駁:“不是我心大。你能說哪個丫鬟不需要讨好主子嗎?你要讨好,我也要讨好的嘛……”
所以旁人想讨好也正常,甚至這件事自己自願一些可能會更好受。
雖然是這麼想着,但燕兒确實又有點失落的情緒彌漫。
少爺雖然是安撫住了她,但她一時半會還是轉變不過來心态。他們相處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她都幾乎以為少爺是她一個人的,可其實少爺從來也不屬于她,是屬于另一位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
少爺的偏愛讓她以為自己是主角,但她一直是配角,戲份的多少取決于少爺還能偏愛她多久。
她想到琥珀,她是争,但争的坦坦蕩蕩。燕兒也想争,但她沒有充分的理由去争。
正妻,才是男主子的配偶。妾室,即便是生了少爺小姐,也是半主半奴,天生的賤血。
燕兒從前沒有懷疑過這些,畢竟這許多年大家都秉持這樣的價值。
沒人會否定正妻的地位,沒人會肯定妾室的價值。
但從來如此便對嗎?站在妾室的角度,太太是主子,是權力的行使者。
可姨娘們怎麼看待太太呢?她們是認可這種支配的嗎,還是說姨娘們其實也心有不甘。
朱砂見燕兒一臉沉思,舉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燕兒……燕兒?”
燕兒聞聲擡頭,還沒從思考中情緒,迷迷蒙蒙的問:“怎麼了?”
“你看着像有心事。”朱砂有點擔憂。
在她看來,燕兒一直很簡單很快樂,很少流露出這樣的神色。
“朱砂姐姐,我一直疑惑,為什麼你不怪我占了大丫鬟的名額。從能力上來說,我知道朱砂姐姐比我強得多,隻是不跟我争罷了。”
她不能跟朱砂講自己腦子裡面的東西,但她确實想得到一些别的答案。
朱砂笑笑:“怎麼又提起這茬了。不是說了嗎,你比我讨主子的喜歡,這就是你的本事了。我又有什麼好怪的,能者居之嘛。”
燕兒從前确實問過,但她今日想刨根揭底的問問,她想知道,是不是自己不夠大度,才會對這件事情耿耿于懷。
二太太作為正妻,能容忍了二老爺的諸多妾室。她一個丫鬟罷了,最多算個預備通房,怎麼會介意起六少爺未來的妻子。
朱砂怎麼會承認,她不甘心過,她惱怒過,可她沒有能力去改變。
有能者改變他人,無能者改變自己。
她隻是接受了,并且将自己完全說服了。燕兒此刻的話,像揭開她已經愈合的傷疤,而她還不能露出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