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五味雜陳,又确實沒察覺到什麼苗頭,導緻驚動了這尊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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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姨娘名叫鄭麗娘,人如其名,她自小便出落得極為出衆,在家裡姐妹們裡頭她是獨一檔的美麗。她本出身一個漁民家庭,世代以捕魚為生,父母雖然清貧,卻對兒女們極為疼愛,若不是麗娘六歲時天大旱,家裡苦苦支撐了三個月耗光了家财餘糧,父親又因吃得太少生病,也許麗娘不會淪落到戲班子。
但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家中父母有六個孩子,兩兒四女,麗娘是第五個。她漂亮機靈,向來是受寵的,可父母也一樣的喜歡其他幾個孩子,并不因為他們生得普通就減少半分喜愛。
實在是米糧全無,難以為繼,隻能賣子求生。麗娘姣好的容貌使她能比姐妹們多賣三五倍的價格,于是父母就決定賣了她,賣她一個,就夠全家所有人生存了。
一家八口還是一家五口,終究是人多的那邊赢了。
麗娘不願意,卻沒有辦法,父母有自賣子女的自由。隻不過,那對父母到底是疼愛孩子,願意少收一點錢,叫人牙子不要将她賣到髒地去,于是麗娘輾轉,最終去了戲班子當學徒。
她一日比一日美麗,班主見她出落得非同一般,倒也對她格外寵愛縱容,但被父母所賣的鄭麗娘知道,班主不過是待價而沽罷了,等有人出價,她就再沒有好日子過了。
既然都要賣,她願意把自己賣個好價錢,于是就趁着到徐府唱戲的機會,使盡渾身解數勾-搭了徐家的嫡子,便是那會還是二少爺的徐玉缙。伺-候一個人還是許多人,她也是識得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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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晴天取來薄紗披風,為鄭姨娘披上。
鄭姨娘身子不好,雖然是夏暮,但傍晚已經有風,晴天知道她是受不得風的。
她憑欄遠眺,不知在想什麼,晴天叫她,她才回神,轉過頭來,露出玉質天成的一張芙蓉面。
雖然已經有了十多歲已經成人的孩子,卻一點也看不出來。歲月似乎格外鐘愛她,未曾在她的臉上留下一點痕迹,隻多了些成熟的妩-媚,花開豔時,正是好風光。
就在這時,徐允洄到了。
“姨娘萬福。”他客客氣氣的行禮。
鄭姨娘沒選擇在屋内見徐允洄,而是就在外面的涼亭,此刻夕陽将落,餘晖溫柔得灑在萬物身上,母子二人相對而立的畫面也有了些溫情。
“允洄,好久不見。”鄭姨娘開口,聲音楚楚動人。她雖然曾淪落下九流,但其實為人并不輕佻,穿着也得體,任誰看了,也說不出不好。
“我聽說你要定親了,所以準備了些東西給你。若是新太太不喜歡,便給你那個喜歡的丫鬟吧。”鄭姨娘示意貼身丫鬟呈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盒。
盒子看起來分量不輕,徐允洄看一眼就知道指定是鄭姨娘壓箱底的首飾,她沒有娘家,作為妾室又無置私産的權力,沒有别的可能了。
“無功不受祿,姨娘還是收回去吧。”徐允洄搞不懂她的想法,幼時他缺人照顧之時她垂耳不聞,如今又裝什麼好母親呢?
鄭姨娘想必是早有預料,并未生氣,隻是臉上的憂愁多了幾分。
晴天見氣氛尴尬起來,忍不住替姨娘說話:“六少爺,姨娘為你的婚事可是高興了好幾個月。這些東西,是姨娘十年的家當。”
丫鬟還要再張口,鄭姨娘回首看她:“晴天,你下去吧,莫多言了。”
涼亭中就隻剩他們二人,鄭姨娘看着自己已經長大成人的,心裡很是感歎,也很愧疚。她确實沒有怎麼關心過徐允洄,從前是因為二太太要争,她為了保全自己也保全孩子,不得以做出并不在乎孩子的模樣。
她不過是在賭,賭老太太還想要這個孫子,賭二太太沒有那個膽子殺人,賭上天對她有一分垂憐。
隻是裝樣子的時間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看見他酷似自己的面容,就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兄弟姐妹,而後隻要一想到徐允洄的事情心裡就煩躁,然後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避讓了這些年。
“我知道你心裡恨我,允洄。”鄭姨娘跟徐允洄生得太像了,像到隻要他們兩人出現在一處,就沒人會懷疑他們之間的血緣關系。
但徐允洄看着這張臉,更覺得惡心。她指望他說什麼呢,原諒她?她每天起床照鏡子時難道真的不會偶爾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這麼多年的漠視想靠點财物挽回,他有這麼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