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東側,趙千月周身彌漫的凜冽殺意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寒潭深處湧動的暗流,冰冷刺骨,幾乎要将周圍的空氣都凍結。
她挺直的脊背下,是噬魂釘肆虐帶來的劇烈顫抖和深入骨髓的痛楚,以及被強行壓抑、即将焚毀理智的滔天恨意。
就在這時——
一隻溫暖而堅定的手,輕輕覆上了她緊握成拳、指節發白的手背。
那溫度并不熾熱,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穿透寒冰的第一縷陽光,試圖融化她心中翻湧的冰冷陰霾。
趙千月如同受驚的野獸,下意識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秦風吟的力氣雖不大,手指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韌性和力量,溫柔卻堅定地阻止了她的退縮。
她甚至更進一步,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掰開了趙千月那因劇痛和憤怒而死死攥緊的拳頭。
掌心攤開。
幾道深可見肉的、被指甲生生摳出的血色月牙痕,猙獰地呈現在秦風吟眼前!
殷紅的血珠正從翻卷的皮肉中緩緩滲出,順着掌紋滑落。
最終,“啪嗒”、“啪嗒”,滴落在腳下光潔的木質地闆上,暈開小小的、刺目的紅點。
秦風吟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瞬間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眼眶驟然發熱,酸澀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湧了上來,視線瞬間模糊。
巨大的心疼與自責如同海嘯般将她淹沒。
她心疼趙千月獨自一人在龍潭虎穴掙紮,承受了十年非人的折磨和痛苦,卻從未向她吐露半分。
自責自己還不夠強大,無法将她從這泥沼中拉出,隻能眼睜睜看着她受苦。
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自己依舊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小豆丁”。
趙千月什麼都沒說。
但掌心的血痕,身體的顫抖,嘴角未幹的血迹,還有那強行壓抑在眼底深處的無邊痛楚……
這一切,都勝過千言萬語。
“我帶你離開這裡。”秦風吟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異常清晰和堅決。
沒有任何詢問,沒有等待回答。
她毫不猶豫地俯下身,手臂穿過趙千月的膝彎和後背,腰腹發力,一個利落的動作,将趙千月整個打橫抱了起來!
趙千月猝不及防,身體瞬間懸空。
她下意識地仰頭,撞進了秦風吟那雙布滿血絲、盈滿淚水,卻又無比堅定、不容置喙的眼眸之中。
這一刻,趙千月清晰地感覺到,那個曾經跟在她身後,奶聲奶氣喊着“千月姐姐”的小丫頭,真的長大了。
她正試圖用自己尚顯稚嫩的肩膀,為她撐起一片短暫的安甯。
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在趙千月蒼白冰冷的嘴角悄然浮現。
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種混雜着苦澀與欣慰的複雜情緒。
“風吟,”趙千月的聲音極其虛弱,帶着氣音,“去我房間……密道……”
秦風吟瞬間會意。
衆目睽睽之下,空字号賭坊的老闆被一個陌生人抱走,這消息若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她立刻抱着趙千月,轉身閃入身後那扇屬于趙千月的房門。
密道深邃、狹窄、黑暗。
隻有秦風吟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在冰冷的石壁間回蕩,敲打着死寂的空氣。
懷中趙千月的身體越來越燙,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
呼吸也變得異常急促和紊亂,如同破舊的風箱,吸氣時帶着痛苦的嘶聲。
“千月?趙千月?”秦風吟焦急地呼喚着,聲音在通道裡顯得格外清晰,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趙千月隻是無力地趴伏在她的肩頭,滾燙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側,意識似乎已陷入昏沉。
秦風吟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不顧一切地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奔跑起來!
冰冷的石壁在身旁飛速倒退,黑暗仿佛沒有盡頭。
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在油鍋中煎熬!
終于!前方透來一絲微弱的光亮!出口近在眼前!
秦風吟抱着趙千月,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出密道出口——竟然是千味齋後院!
她甚至來不及喘口氣,抱着趙千月就沖進了千味齋。
然而,剛踏入大堂,一股異樣的氣氛便撲面而來!
原本在大堂内或坐或立、神情疲憊卻帶着劫後餘生慶幸的石心族護衛隊員們,在看到秦風吟抱着趙千月沖進來的瞬間,眼神全都變了!
那些目光,不再是感激和信任,而是充滿了驚愕、不解、懷疑,最後化為冰冷的憤怒和刻骨的仇恨!如同無數把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地紮在秦風吟身上!
“是……是空字号賭坊的老闆!”
“她怎麼會……”
“是她!就是她殺了副隊長!”
“恩人怎麼會抱着她?!”
低沉的、充滿敵意的議論聲如同毒蛇般蔓延開來。
沒等秦風吟開口解釋,也沒等石毅出聲阻止——
“殺了她!為副隊長報仇!”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充滿悲憤的怒吼!
幾名護衛隊員雙眼赤紅,瞬間被仇恨沖昏了頭腦!
他們猛地抽出随身攜帶的武器,帶着不顧一切的瘋狂,朝着秦風吟和她懷中的趙千月猛撲過來!
刀鋒棍影,帶着破風聲,直取要害!完全是下了死手!
秦風吟瞳孔驟縮!
她抱着趙千月,根本無法騰出手來格擋!
就在這時間——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現,穩穩地擋在了秦風吟身前!
是義妁!
她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手卻快如閃電般擡起!
十指指尖瞬間延伸出數十條纖細柔韌、閃爍着玉色光澤的人參須!
這些須根如同擁有生命的靈蛇,精準無比地纏繞上護衛隊員們揮來的武器!
“撒手!”
義妁清叱一聲,手腕猛地一抖、一扯!
噼裡啪啦!
護衛隊員們隻覺得一股沛然莫禦的大力傳來,虎口劇痛,手中的武器瞬間脫手飛出,叮叮當當地散落一地!
動作幹淨利落,一氣呵成!
義妁收回人參須,偏過頭,目光掃過身後抱着趙千月、臉色蒼白的秦風吟,沒有多問一句。
轉而看向那些因武器被奪而愣在原地、臉上交織着憤怒與茫然的護衛隊員,聲音平靜無波,卻帶着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如果我沒記錯,”她的目光逐一掃過石毅和其他隊員,“是風吟闖入贖罪村,斬殺封瑤,救下了你們。”
“怎麼,”義妁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寒冰,“這就是石心護衛隊的‘報恩’之道?對救命恩人刀兵相向?!”
義妁的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護衛隊員們的心上!
他們臉漲得通紅,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記耳光,羞愧得無地自容,紛紛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石毅是唯一沒有動手的人。
他上前一步,看向秦風吟的眼神充滿了複雜的羞愧和感激。
但當他目光觸及秦風吟懷中昏迷不醒的趙千月時,那刻骨的恨意依舊無法掩飾,聲音嘶啞低沉:
“姑娘的大恩,石毅沒齒難忘!但是……趙千月!是她!當着全城的面,用那血池……‘殺’了我們副隊長!若非念着姑娘的恩情……”
他握緊拳頭,指節發白,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洶湧殺意已表露無遺。
秦風吟抱着趙千月,目光堅定地迎上石毅和所有護衛隊員的目光,聲音清晰而有力,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凝滞的空氣:
“石燼,還活着。”
“什麼?!”
“副隊長還活着?!”
“這怎麼可能?!”
護衛隊員們瞬間如同被石化,現場陷入一片死寂!
緊接着,巨大的驚愕和難以置信席卷了所有人!
他們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秦風吟,仿佛想從她臉上找出開玩笑的痕迹。
石毅猛地沖到秦風吟面前,雙手因激動而劇烈顫抖,緊緊抓住她的衣袖,聲音帶着哭腔和無法抑制的狂喜:“姑娘!你……說的可是真的?!副隊長他……他真的沒死?!他在哪?!”
秦風吟看着石毅眼中瞬間燃起的希望之火,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我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轟——!
如同巨石投入深潭!
護衛隊員們臉上的疑慮、憤怒、絕望瞬間被巨大的狂喜所取代!
有人激動地歡呼雀躍,有人喜極而泣,相互擁抱!
原本劍拔弩張、充滿仇恨的氣氛,頃刻間被劫後餘生的激動和狂喜所淹沒!
秦風吟沒有再耽擱,抱着趙千月,對義妁急聲道:“跟我上來一下。”
她不再看陷入狂喜的護衛隊,轉身快步沖向樓梯。
噔噔噔!
急促的腳步聲在木質樓梯上敲打出緊張的鼓點。
秦風吟一腳踹開二樓的房門,小心翼翼地将趙千月放到床上。
趙千月的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緊閉的雙眼下睫毛劇烈顫動,雙手無意識地死死攥緊了身下的床單,指節因用力而呈現出一種瀕死的青白色。
她在昏迷中,依舊承受着噬魂釘帶來的無邊痛苦,卻倔強地不肯發出一絲呻吟——深入骨髓的忍耐,早已成了她刻入本能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