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瀾曾見過顧圻安一次,不過是她單方面見過。
兩年前的除夕宮宴,她作為彰顯新帝仁德的先帝之女盛裝出席。宮宴上女賓與男客之間加了一道隔斷,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聽着耳邊不斷傳來的吹捧之詞,李靖瀾有些惡心。加之前一夜泡了冷水身子不适,她早早便告退離席了。
等走到殿後才發現暖手爐落在了席上,她找了個避風之處等着玉婵取手爐回來。
深淺不一的腳步聲傳來,她辨出并非玉婵,便在樹後隐住了身形。
來人身量不高,似乎喝多了,步履踉跄。他四下打量一番,走向一側的樹下,蹲下身子嘔吐。
李靖瀾起初并未在意,直到聽着那人似要把喉嚨都咳出來了,才借着微光看向那人的側影。
他在催吐,拼命讓自己吐出來。
吐完之後他緩緩站起身來,倚着樹幹大口喘息着,然後又在自己臉上重重扇了幾下,那聲音聽着便覺得雙頰火辣辣地疼。
他這副樣子分明是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又想背着人不被發現。因看不清樣貌,李靖瀾對他的身份毫無頭緒。
很快便有人解答了她的疑惑。
“小侯爺,你在這啊!”
小侯爺。如今大宸有此稱呼的隻有一人——鎮遠大将軍顧承峪之子顧圻安。
顧圻安向前邁了一步,身形不穩差點栽倒在地。
“你是誰?來找我喝酒嗎?”他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醉意,“喝酒!”
“小侯爺,你這酒量可是不行啊,還得多練練,走,回去繼續喝!”
等到那人和顧圻安勾肩搭背不見蹤影,李靖瀾才從樹後走出。
前世她無緣得見顧圻安。她被李豫囚困在宮中,無法踏出重華宮半步。她對顧圻安的印象隻有從宮人那裡聽來的隻言片語,諸如“瑾柔公主看上了平昭侯”、“平昭侯夜夜宿在花柳之地”、“平昭侯為了歌姬與人大打出手”、“平昭侯不能人道”之類……聽完她隻覺得李豫這人實在奸詐,忌憚顧家的兵權,便把顧承峪的兒子弄進京中封了個空有名頭的侯爺,養成了廢物,而那顧圻安的做派也當真是辱沒顧氏門風。
可今日一見,那些傳言似乎當不得真。
玉婵取了手爐回來,兩人便一同回了綠蕪苑,撞見顧圻安一事便被她藏在了心裡。
如今承乾殿前再見,她更确定了此人非籠中之物。他眼中的憤恨騙不了人,李靖瀾很高興,兩年過去了他仍持心清明,未沉溺于眼前富貴。
她需要兵權,而顧家有。她一窮二白尚無羽翼,倒不急于一時,若徐徐圖之,日後顧家未必不能為她所用。
午後小憩了片刻,李靖瀾帶上玉婵去向太後辭行。
太後嶽書茵是李衡和李豫的生身之母,也是當朝太傅嶽循山的妹妹。皇位易主對她并未有太大影響,她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後。前世若非她全力相護,李靖瀾斷斷活不到二十歲。
宮人通報李靖瀾到了時,太後和皇後正在商讨為李靖瀾辦安居宴一事。大宸最尊貴的兩個女人,見到李靖瀾卻無半點高位者的架子,全然是一副疼惜溺愛小輩的樣子。
“瀾兒來了,竹筠快去把瀾兒最愛吃的點心拿過來。”
“雲仙,臉色怎的如此不好,快給宣個太醫來瞧瞧。”
李靖瀾上前給太後和皇後福了福身:“皇祖母、皇後娘娘不必為我憂心,太醫說慢慢調養便好了。雲仙特地來辭行,明日便要出宮去了,日後不能再時常來看望皇祖母和皇後娘娘了。”說着,她又屈膝跪下,向太後和皇後磕頭。“多謝皇祖母和皇後娘娘這些年的照顧。”
“你這孩子,趕快起來。”皇後鄭毓凝上前将李靖瀾扶起,“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李靖瀾被玉婵扶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聽着太後和皇後給她送的“大禮”。
鄭毓甯拿出一本冊子,讓侍女遞給李靖瀾:“雲仙,這是公主府内外侍從的名冊,本宮為你挑的都是精明能幹之人,有他們幫你打理公主府,也省得你勞心費神。你身子不好,太後說給你府上配一名太醫,方便你聽用。你瞧瞧還缺些什麼,跟本宮說。”
“皇祖母和皇後娘娘太周到了,雲仙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李靖瀾眼底微紅,拿出絲帕輕拭眼角。
太後不知怎的,一時難以自禁,也垂下淚來:“好孩子……”
“母後,快别哭了,雲仙已經及笄,如今有了自己的府邸,後面便該挑一位順心的驸馬了。都是大喜的事,咱們該為她高興才是。”
“皇後說的是。”
……
翻來覆去都是那麼幾句話,誰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李靖瀾隻能陪着她們裝模作樣地擦眼抹淚、共叙天倫。閑聊了一個時辰,李靖瀾實在懶得應付下去,便重重地咳了幾聲,總算讓太後和皇後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