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外面的熱鬧先遞進侯府的是聖上谕旨,顧圻安被禁足十日,不得外出。他在人前發了一通脾氣,字字都是李靖瀾的不是。
雖然出不得府,外面的消息卻一點不漏地遞到了他跟前。他所料的不錯,京中果然起了傳言,隻是這傳言與他預想的卻是不同,甚嚣塵上的并非是他與李靖瀾的身份,而是宮變當日那場大火。
百姓惋惜先帝英年早逝、子嗣不興,怒罵姜氏蛇蠍婦人,将先帝與先皇後、姜氏那點子愛恨瓜葛拎出來指指點點。這種家長裡短反而是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因為帶上了一個“先”字,百姓少了幾分忌憚,将幾年前不敢宣之于口的那些個想法全都搬了出來。話頭七拐八拐,才轉到了雲仙公主和平昭侯的“不和”上,惋惜顧大将軍忠肝義膽卻養出個風流纨绔。
諸多流言,反倒對當今聖上“仁德”多為溢美。
顧圻安初為不解,但深思之後便想明白了。如今他與李靖瀾幾無反抗之力,本就是别人的眼中釘,若再出些為他們“正名”的傳言,他們的處境隻會更加艱難。而他們本來的目的也隻是讓百姓知道“雲仙公主”和“平昭侯”而已,日後他們若鬧出些什麼,搬出名字百姓們是知道的。
比起傳言,他更關心公主府之人。
“公子,咱們的人跟了三日,出入公主府的隻有府中采買,未見任何可疑舉動,商販我們也都查過了,沒有問題。”喬一向顧圻安彙報着消息,“但确實有人在茶樓酒肆之中刻意引導話頭,跟蹤了幾個人,全都跟丢了。這件事很不對勁,咱們的暗衛全都是萬裡挑一的精英,那些人竟能甩掉咱們的人,本事不低。”
顧圻安面色深沉,眉頭緊鎖着。
“會不會是皇家的人?”喬一兀自猜測。
而顧圻安想的卻不是這事,他在思考既然公主府的人沒有遞消息出去,那消息是怎麼出去的。李靖瀾是怎麼在重重監視之下,安排外面的事?
“此事先别管了,我們不必插手。這些日子便在府中修身養性,好好放松放松。下個月聖上壽辰将至,想必要費心的地方多着呢。”
他有些好奇,這麼重要的日子,李靖瀾會做些什麼呢?前幾年與她不識,也未加在意,如今倒是有些盼着那日到來。
借着那日公主府門前的鬧劇,李靖瀾又卧床了十幾日。見她整日在房裡躺着,從她門前來往的下人倒也少了。待身子好了些,下人們驚奇地看到,這位公主竟然拿出繡架繡起了花,府中繡工好些的仆婦都被她請入房中請教繡花技藝。
她在屋中繡了一月的花,聖上的壽辰也到了。
舉國同慶的大日子,街上也熱鬧了許多。公主府的馬車穿過喧鬧的街市,停在了宮牆之下。
玉婵扶着李靖瀾走下馬車,為她攏緊身上的狐裘。宮門處候着轎辇,是李豫專為李靖瀾安排的。
李靖瀾坐在搖搖晃晃的轎辇之上,有種恍如隔世之感。自四月離宮,再入此處心境已全然不同。似乎已過去了許久,又好似就在昨日。
高立的宮牆,一眼望不到頭的甬道,像是在一步步走進巨獸的血盆大口之中,壓得她無法呼吸。曾經那些歡喜的回憶已被痛苦覆蓋,這座城對她而言隻剩下悲傷和仇恨。
這條路的盡頭是承乾宮,她要去拜見皇上,送上她的賀禮。隻是如今這皇宮她的仇人太多,多走一步便看到了令她讨厭之人。
李瑾柔帶着六個侍女似乎也是要去承乾宮,見到李靖瀾,前次落水和被禁足的仇怨一下子湧上了她的心頭,她攔下了轎辇。
“害人精又來了,你還真是命大,上次落水都沒讓閻王把你這條賤命收走。我父皇壽辰,你進宮又想來禍害誰?”
“不用理,繼續走。”李靖瀾有些疲累,并不願與她多言。
擡轎的内侍們卻不敢動,仍停在原地。
“你以為你還是宮裡呼風喚雨的公主呢?他們如今聽我的,才不會聽你支使。正好本公主走累了,你給本公主滾下來,讓我來坐。”
李靖瀾揉了揉眉心,示意内侍們把她放下。從轎辇上走下來,她避開了李瑾柔,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李瑾柔轉身扯住了她的披風:“你要去哪,本公主讓你走了嗎?”
李靖瀾聲音冷冽:“你若還想再被禁一次足,便在此處繼續糾纏。”她擡手拂開李瑾柔的手,并未為她停下腳步。
李瑾柔氣得在原地跺腳,她不敢真的在此處對李靖瀾發難,這樣的日子李豫若知道了,隻會罰她更重。思慮了一番,她折向了皇後宮中。
李靖瀾走了好長的路才到承乾宮,氣息有些不勻。待内侍通報完把她迎入殿中,她的臉色看上去比之前更蒼白。可她見到殿中那個與李豫回話之人,卻一時忘了該入戲。
“外公。”
“瀾兒!”見到李靖瀾,蕭鶴年亦是激動,他快步上前,才記起尊卑有别。“老臣參見雲仙公主。”
“外公,瀾兒好想您。”李靖瀾顧不上其它,撲進了蕭鶴年懷裡,淚如雨下。
兩年未見蕭鶴年,他的臉上多了幾條皺紋,鬓邊也覆上了銀絲。從前筆直如松的身闆,如今卻低矮了幾分,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滄桑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