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上前行禮。
宋濯回過身來,眸光落在他手中的經書上。
王伯不敢相瞞,主動将柳惜瑤方才還書一事道出。
宋濯擡手接過經書,看到那片暈染的字迹,亦是瞬間蹙了眉宇。
王伯很少在宋濯面前多話,今日算是破天荒替那姑娘辯了兩句,“柳娘子實非故意,是那屋中窗紙破了,才讓雨水淋了這經書。”
說着,他又拿出柳惜瑤謄抄的那份經文,“柳娘子心中亦是愧疚不已,為表誠心與敬畏,還特地重新謄寫了此卷。”
宋濯從他手中接過那份經文,眸光落在那工整的小楷上。
算上他手中這份,隻是半月的時間,她就抄了六卷書,如此心急,字迹卻不見一絲浮躁。
而她所用筆墨雖非上乘,卻也能夠做到字字端正無誤,墨色均勻飽滿。
這份心性倒是十分難得了。
明明入眼的字句皆是經文,片刻前那抹清瘦的身影卻是莫名出現在了腦中。
柳惜瑤回到幽竹院時,天色已是漸漸暗下。
院中幽靜無聲,她回屋看了看安安,見她在床上睡着,便沒有擾她,取了米便來到草棚下煮粥。
待煮好了粥,她端着鍋子回到外間,朝裡面喚了一聲。
屋内未曾點燈,昏暗中她将粥碗擺好,又朝裡間喚安安,見她一直未曾應聲,柳惜瑤心頭一緊,立刻掀簾來了裡間。
床榻上終是傳來安安的聲音,“娘子回來了……”
她嗓音異常沙啞,話音剛落便開始輕咳起來。
柳惜瑤點了燈拿到床前,這才看到安安面色潮紅,額上與鼻尖皆是一層細密的汗珠。
安安半阖着眼,看到柳惜瑤,她又啞着嗓音道:“娘子快歇歇……我、我去給咱們熬粥……”
柳惜瑤用手背在她額上試溫,果不其然,她又起了高熱。
她按住想要起身的安安,一面溫哄着她,一面又去桌上倒水。
一杯水分了幾次讓她喝下,柳惜瑤又端了熱粥來給她來喂,喂了半碗不到,安安便痛苦皺眉,别開臉不願再喝。
“疼……”
柳惜瑤問她哪裡疼。
安安背過身去,斷斷續續的回答聲裡,帶着乞求,“好疼啊……我知道錯了,我下次不敢了……爹爹别打我了……别賣了我……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哭了……”
柳惜瑤知道她這是在說胡話,又去摸她額頭,似乎比方才更燙,她立即又去擰了濕帕子,放在安安額上。
她站起身在屋中來回踱步,又将食指指節緊緊咬在口中,雙唇與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夜晚,隻是病榻上的人從母親換成了安安。
她不知道,如果再經曆一次那樣的分别,自己還能不能撐得住。
她不能再等了,也不該再等了。
不管今晚安安隻是尋常高熱,片刻後就能退下,還是真的會性命攸關,她都沒有辦法再讓自己就這般熬着。
柳惜瑤狠狠咬了一下指節,疼痛讓她倏然頓住腳步,她用力阖了阖眼,大步來到櫃前。
她打開櫃子,從裡面拿出幾件冬日裡穿得厚衣,甚至還有從前娘親留下的衣物,她不再顧及那些早就不複存在的體面,不管這些衣服樣式如何老舊,或是補丁落在多麼顯眼之處,她統統往身上套。
安安已是病倒,她不能跟着倒下。
柳惜瑤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臨出門前又到床邊幫安安掖了掖被角,與她輕聲道:“我這就去請郎中,你安心等我回來。”
聽到郎中二字,安安忽然又開始呢喃起來,“娘子……都怪我,若那晚我再跑快一點,興許郎中不會睡着……我若再努力地求他們一會兒……興許、興許郎中會被我說動……大娘子……定能被救回來,對不對?”她越說聲音越小,“娘子……我好難受啊,是不是老天在懲罰我啊……”
“不是的安安,不是你的錯。”她溫聲說完,轉身掀簾而出。
華州冬夜的寒風冷得刺骨,竹影攢動,枝葉沙沙。
蒼白的月色下,柳惜瑤在青石闆上重重摔了一跤,她手掌被石闆劃傷,卻仿若不知疼痛,看都未看一眼,起身又沖進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