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外。
一行人雖是搜尋無果,卻也在村中查到幾名身世不明的女子。待幾名暗衛審問村民時,謝晦已悄悄離了村落,隻身走進樹林中。
接下來的事她插不上手,與其幹等着結果,不若借此機會學習馬術,總不能日後事事仰仗李靈濯帶她去。
“謝小姐不會騎馬逞什麼能?”
李靈濯扯住雪影的缰繩,扶她上了馬,“當心前面。”
“多謝提醒。”謝晦已偏頭躲過前面低矮的樹枝,卻執拗地奪走了他手裡的缰繩。
雪影似乎很不習慣這樣踱步,有些不耐煩地甩了甩頭。
李靈濯陪同在側,伸手摩挲雪影的鬃毛,又對謝晦已叮囑道:“别走遠了,在這裡兜圈子就好。”
“知道了。張知府當初交代給你的村莊,如今還有幾處?”謝晦已問。
“外圍的還剩一處,剩下的就是山谷裡那些‘鬧鬼’的無人村莊了。”李靈濯回答道。
謝晦已穩坐在馬背上,回頭打量那些衣衫褴褛的婦人:“李大人搜尋的不隻是張知府提供的那些吧?他在任不過三年,這些人看起來早就來到青州了,是受十年前那場舊案牽連嗎?”
“是也不是,”李靈濯轉頭看她,“這裡官府管轄不到,拐賣良家女子與孩童是常有之事。比如你。”
謝晦已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側首追問道:“也就是說你解救這些人不過是順手之事,無所謂什麼三年前什麼十年前的?”
李靈濯避重就輕:“既是看見了,又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李大人如此俠肝義膽,真是聞所未聞。”謝晦已皮笑肉不笑,語氣格外冰冷:“我猜,你那日去我的村莊也是湊巧路過。”
她側過身,一手捏起李靈濯的下巴,讓他直視自己的眼睛。
“你故意透露張知府的事情,是想誤導我,進而借刀殺人?那場鴻門宴不過是以我為由頭,既是試探我,又是試探那些狗官。你要到了心滿意足的結果,想要收尾時,一句‘尋親心切,認錯情有可原’便能打發他們,李大人真是好謀算。”
他那雙碧瞳映照出她的身影,仿佛自始至終,她都深陷其中。
牢獄裡的那三日,恐怕不是什麼相視無言,而是眼前之人正盤算着如何将自己吃幹抹淨——也正如此刻,她無需再問,倘若自己從未動過手,對他而言毫無利用價值,如今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下場。
李靈濯面不改色地捏住了她的手腕,“君子論迹不論心,眼下的情形難道不合謝小姐的意?”
“那也要看同誰做對比,李大人非要與奸商為伍,我自是不會心懷感激。我可不信李大人那一套‘為民除害’的說辭。”
謝晦已目光灼灼,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你我沒什麼救命之恩,你犯不上為我出氣。你與李小姐十年未見,兄妹情誼也不見得有多深。你搜查這片深山是為了什麼,你心知肚明。”
李靈濯微微一笑,知道她别有目的,“謝小姐忽然說起此事,又是為何?”
謝晦已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那些被拐來的人?”
“交由官府,記得原籍的遣回原籍,不記得身世的發布告示找尋親人,由官府暫且安置在青州,撥一筆善款交給她們以作安身之本……”
“就這樣?”謝晦已挑了挑眉,說不清是驚訝還是失望,“我以為你還會有别的見解。”
就在這時,李靈濯身邊的暗衛素秉匆匆前來彙報。
“主子!村子裡的祠堂很不對勁,我們把門推開,發現……”素秉看了一眼正在交談的二人,下意識地頓足噤聲。
謝晦已松開手,翻身下馬,将雪影交還到李靈濯手中,頭也不回地朝祠堂走去。
寒風卷着枯葉在地上打着旋,遠處祠堂的飛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現,透着一股說不出的陰森。
幾人來到祠堂,踏入的瞬間,一股腐爛與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雖然素秉與其他人早就開窗通風,然而效果甚微。
隻見堂中跪着一具屍首,雙眼緊閉,身上潰爛處有蛆蟲蠕動,他們的開門聲驚飛了一片蠅蟲。
在屍體跪拜的方向,一尊嶄新的神像端然而立,被衆多牌位簇擁在中間。神像面容慈祥,眉眼間帶着悲憫衆生的溫柔,尤其是那雙眼眸,栩栩如生,仿佛正靜靜觀望着人世間,無論罪惡與仁善,它都不發一言,視衆生如棋子。
李靈濯将謝晦已攬在身後,目光在屍體與神像間遊移:“難道沒有人發現這具屍體?村民翻新這尊神像應該是最近的事情吧?”
素秉恭聲道:“主子,祠堂每月初一十五才有人清掃,平時都是大門緊鎖的。這尊神像确實是前不久翻新的。”
謝晦已這時開口解釋道:“青州地區都是這樣的,臘月修神像,正月跳傩舞。傩舞起,百病消。跳傩舞的人,也能被人尊敬三分。”
李靈濯辨别聲音的來源後,皺眉看向她所在的位置:“你在幹什麼?離那裡遠些。”
隻見謝晦已蹲在屍體前,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按壓着屍體的各個關節。
“你們也沒帶仵作來,我自然要檢查一下這具屍體是怎麼被固定在這的。”
李靈濯走近她,“現在有答案了嗎?”
謝晦已拍了拍手,指向屍體蜷縮的膝蓋:“八成把握吧。死者以跪拜的姿勢示人,這一定是兇手最為在意的象征,但死者卻衣衫不整,很難看出有一分恭敬之意。我推測,兇手原本是想讓死者衣着得體的,可最終卻沒能實現。”
李靈濯思忖着,順着她的推測繼續說道:“屍體僵硬,關節難以活動,兇手可能想過給死者穿衣,但已經沒辦法做到了。”
“但是這很奇怪,”謝晦已搖了搖頭,“屍體現在已經開始腐爛了,這可是冬天,也就是說兇手最少有七日時間可以藏匿屍體。兇手很重視這一跪拜環節,為什麼不多等一天,等到屍體關節能夠活動再完成抛屍呢?”
李靈濯與她仿佛心有靈犀,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初一十五祠堂才會有人,她能動手的日子比七日還要久。一定有什麼緣由,導緻她等不那麼久了。”
“死者是凍死的,”謝晦已的眼神中透着思索,“他身上殘留的衣物有撕扯的痕迹,凍死之人會不由自主地脫掉衣服,且保持蜷縮的狀态,兇手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将屍體擺成了跪拜姿勢。”
就在這時,她眸光一閃,給出了大膽的推測:“從這些情況來看,我猜想兇手應當是一個比死者弱小、力氣有限的人。比如,他的妻子。”
言罷,謝晦已忽然轉頭看向素秉:“村民說這人是什麼身份?”
素秉先看了一眼李靈濯,得到默許後才道:“死者姓孫,半月前失蹤,連同他媳婦孩子也沒了蹤影。”
謝晦已追問:“孩子是男孩女孩?有幾個?”
“是兩個女孩,”素秉頓了頓,聲音放輕,“原本應該三個,前些日子他媳婦被查出又懷女胎,被丈夫毆打後……沒保住。”
謝晦已緘默不語,半晌才沉聲道:“沒保住,她的身體狀況如何?”
素秉搖頭否認道:“他們說那個女人是個啞巴,姓孫的沒給她請過大夫。”
謝晦已不禁擡頭看向那尊神像,“那兩個小女孩有沒有可能是被賣掉了?”
“不清楚,不過我們已經派人去查了。”素秉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