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挺大,但院子中間隻堪堪鋪了一條石闆路,其他都是土地,種了菜,院子裡種了幾棵樹,東側一個小間像是廚房,正房西牆藏着一個茅廁。
正房簡單,有兩間,一間福元安置成了書房,一間擺了兩張床,作為卧室。
東西廂房統統沒有,邱秋都不能想若是他請人回家做客,這要怎麼說出口,恐怕來了客人還要和他擠在一張床上。
他連連歎氣,在心裡替福元承認了他是個被坑騙的傻蛋,沒錯!傻蛋!
福元見他生悶氣,給他解釋了為什麼選了這個院子,又拿了濕巾給他擦臉,他今日實實在在哭了一天,眼睛腫的核桃般大。
“這裡是最便宜的院子,還大,帶了廚房,我付了租金,能一直租到少爺殿試結束呢。”
邱秋原本乖乖仰臉,讓他擦拭,一旁破漏的窗戶呼呼地吹進來涼風,讓他神志清楚,聽見福元的話,立刻睜眼:“你付押金一直付到了明年秋天?”
“對啊!”
邱秋噔一下從高凳子上跳下來,背着手,來來回回在小屋子裡轉圈,豎着指頭在福元面前指指點點,把他爹娘教訓人的姿态學了個八成像。
“萬一我沒考上呢,萬一我考不過會試,這房子不白租了。”
福元吃驚,下意識道:“怎麼會,少爺一定能考上。”他憨頭憨腦,皮膚黃黑,說是書童,其實就是莊家漢子的做派。
邱秋肩膀一下子塌下去,一滴渾圓的淚無人察覺地在黑夜中滴落下去。
他匆匆用過福元準備的晚食,洗漱完畢,就躺在早就被鋪好的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邱秋的眼睛還是沒有好轉,一睜開眼,世界就立刻在他眼中變扁變小,還一直黏黏糊糊地流淚,邱秋摸了摸自己衆多引以為傲優點中的一個——他的臉,眼睛腫的像是被蜜蜂蟄了一樣。
他沒好意思出去,自己窩在這個小破院子裡讀書,一直過了幾日,才又張揚地帶着福元出去。
臨走前還特意囑咐福元多帶點錢,姿态大搖大擺,看樣子是要置辦什麼東西。
福元不清楚,隻跟着邱秋在路上挑挑揀揀,局促地轉了一會,最後進了一家成衣鋪。
原來邱秋還記挂着這事,表面不說,實際上耿耿于懷,
鋪子裡敞亮,除了兩根柱子,其他的全打了櫃子,一下子從西到東通到底,不止櫃子上,還有牆上都挂了衣服,布料。
窗戶大開着,陽光引進來,照在布上,像是憑空生出一汪汪泉水,照的溢彩奪目。
“歡迎歡迎,郎君快請進。”一個很富态的老闆,鼻子下兩撇胡子,像是上面的眉毛倒過來暈在唇上,他挺着大肚子迎上來,很是親切地虛扶着邱秋進來,看起來很是熱情禮貌。
邱秋扯開嘴角笑笑,看着挺到自己身上的肚子微微撅着屁股後撤一步,京都人熱情,見面竟會把肚子挺到别人身上。
他自認為做的滴水不漏,其實臉上尴尬的表情十分明顯,那老闆卻不改熱絡,問他要買什麼衣服,尺寸如何。
邱秋不願露怯,也不說自己要什麼,隻說京城裡時興的款式料子拿出來讓他看看。
老闆當即眼前一亮,指着中間台子上的幾件:“郎君瞧瞧,都是今年的新貨。”那些衣服當真密實流麗,上面的花紋有銅錢紋、竹葉紋,紋路在縫隙處也能巧妙的銜接在一起。
“您瞧瞧這件碧色的是绫,江南鼎鼎有名的布商劉家的貨。”老闆介紹眼前這件湖水一樣的衣服,上面是浪花錦鯉紋樣。
邱秋矜持地點點頭,這布莊老闆眼神毒辣,拿出來的衣服都是适合他身量的。
他剛想說可以,就聽見老闆繼續說:“這碧緞衣,還是謝家郎君的同款,不過人家的那件上面嵌了碧玉珍珠,咱這小生意比不得。”像是滅了自己的威風,老闆也察覺在客人面前說不得這個,連忙找補:“我這裡的也不差,起碼在全京城裡算的是中上乘貨色。”
又是謝綏,雖然他之前送過邱秋回家,但是不代表邱秋心裡毫無怨氣,他才不會和謝綏穿一樣的衣服。
“這件不好。”他墊腳往裡看看,指着那件淺蘭色衣服,藍紫色調,微微泛出白色光澤:“我看看那件。”
老闆“嗳”了聲,伸手去夠,飽滿圓潤的肚子擠壓在台棱上,邱秋幾乎疑心下一秒這老闆的肚子就要擠破。
老闆的粗短手去夠那件衣服,手指滑稽地在空中虛握。邱秋看得呲牙咧嘴,正想喊停,視線裡闖進一個寬肩窄腰的男人,身穿束腰勁裝,俯身就輕松抓過衣服。
“你要這個?”
邱秋接了滿懷,擡頭去看,霍邑那張小麥色的臉出現在面前,身材高大,擺臂站在他面前。
邱秋一下子高興起來,露出這些天最真心實意的一個笑:“是你啊!”
霍邑點點頭,不客氣地支着手臂歪倒在一旁台面上,老闆像是認識他,見此什麼也不說,隻是陪着笑。
邱秋抱着衣服,揚起小臉看他,帶着感激:“那日霍兄幫我,真是太感謝不過了。”
還記得這事,霍邑心裡有些複雜,心想果然是等着攀附他,這麼些日子一直心心念念想着他,他這麼一琢磨又琢磨出其他意味來。
他立在屋子裡,看着邱秋懷裡的華貴衣服,腦子裡不知道閃過什麼畫面故事,什麼也不說話,就等着邱秋求上他。
邱秋覺得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問老闆:“這多少錢,就要這個了。”
“不多不多,七十七兩白銀。”
“什麼?多少?”邱秋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闆兩撇胡子更加下垂了:“怎麼了郎君,這可已經是良心價了,不會這都買不起吧。”
邱秋沒反應過來,可嘴角率先一歪:“怎麼可能會買不起。”
“少爺。”
福元扯了扯邱秋的袖子,示意他們确實沒帶這麼多錢。
邱秋也覺得貴了,挑剔地看了眼手中的衣服,啪一下丢在台子上:“其實也沒那麼好看,不要了。”
那老闆一肚子擠開邱秋:“不要就算了,郎君鄉下來的,沒多少錢我也能理解。”他看霍邑在一旁,拿不準這兩人是什麼關系,便說的委婉了些,他做布匹生意多年,哪能看不出邱秋身上穿的不怎麼樣,隻是照慣捧着顧客,誰料想連七十七兩都拿不出來。
笑死,邱秋一點也不生氣,他隻是瞪了老闆一眼,這種小人他這一路上見多了,還差這一個嗎?
他臉一揚,微微露出下颌那顆紅色的小痣,意滿志得道:“我不與你這小商販計較,我來京城是來考貢士的,怎麼能浪費錢财精力在這身外之物上。”不知怎麼的,霍邑在身邊,他下意識刻意表現自己的高潔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