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盤和手槍之間的鴻溝,比他想象中更深。
他知道這是組織對他的服從性測試,測試那洗腦是否真的把他變成了一張白紙,一張不懂善惡的白紙。
同時也在杜絕他離開組織的可能——隻要殺了人,就有了把柄,隻要害怕法律的懲戒,就永遠回不到光明那邊。
保時捷在東京塔的陰影裡急刹時,黎洺的指腹正摩挲着脖子上被新帶上的項圈,上面裝有竊聽器、定位器和生命迹象以及心律檢測裝置,組織的掌控欲展露無餘。
他透過車窗看見目标人物——穿米色風衣的年輕女性,正在自動販賣機前彎腰取飲料。
“記住,對準後腦勺。”伏特加遞來手槍時,槍管還帶着體溫,“一槍就夠了,别搞得像上次那個廢物一樣需要補三槍。”
黎洺接過槍,金屬的冰涼觸感讓他想起第一次摸到學校電腦機箱的感覺。那時的興奮和現在的恐懼同樣強烈,隻是方向完全相反。
他深吸一口氣,聞到車廂裡皮革、火藥和自己身上散發的恐懼氣味混合在一起的古怪苦澀氣息。
“新人總是想太多。”琴酒突然開口,聲音像鈍刀刮過骨頭,“要麼開槍,要麼代替她成為屍體。選擇很簡單。”
黎洺天藍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組織眼裡,世界确實如此簡單——非黑即白,非友即敵。
但他知道真實世界充滿灰色地帶,就像他知道自己正在向“夜雀”傳遞情報的同時,也在為組織效力。
這雙重力量每天都在撕扯他的靈魂。
“好的。”他聽見自己這麼答道。
黎洺帶上兜帽和口罩,推開車門時,澀谷的喧嚣聲浪撲面而來。人潮中飄來可麗餅的甜香,幾個女高中生嬉笑着從他身邊跑過,她們的校服裙擺揚起又落下,像一群受驚的鴿子。
黎洺逆着人流走向目标,右手插在外套口袋裡緊握着手槍。
他的步伐很穩,這是無數次在虛拟訓練程序中重複同一路線的結果。組織喜歡可預測性,喜歡機械般的精準,所以他把自己變成了這樣的人形工具。
在距離目标五米處,黎洺的腿開始感到阻力。
在距離目标三米處。黎洺的拇指打開了保險。他的視野突然變得異常清晰,能看到艾門塔拉德耳後淡化的染發痕迹,能看到她握着的罐裝咖啡品牌是UCC,能看到她右手無名指上有長期戴戒指留下的白痕——這些細節拼湊出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而不隻是任務簡報上的幾行文字。
在距離目标一米處。黎洺聞到她洗發水的檸檬香氣。這個味道讓他想起大課間跑操時站在他前面的女生,想起陽光透過教室窗戶在課桌上畫出的菱形光斑,想起那些以為未來充滿可能性的日子。
黎洺,你真惡心。
他想。
他握槍的手在顫抖,可他面上卻不能露出一點不忍,否則受到猜忌性命不保的就是他。
他怕死。他厭惡而慚愧地想,你怎麼這麼懦弱啊黎洺。
他的手抵在艾門塔拉德背後,感受到女子緊繃起來的肌肉。
“你是叛徒。”黎洺說他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他知道琴酒正在聽着。
然後他以一種假裝親昵的姿勢抵着槍,把艾門塔拉德拉到了巷子裡。
他看了一眼巷子裡的監控。
不行。他這麼想着。不可以。
但他的手指還是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