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本身不會發光,那為什麼會有月光呢?”
“因為月亮遇到一隻怕黑的小兔叽。”
——《時光國》
第一章
地上停車場空曠,顔昭昭順手把車停在一輛黑色AMG旁。
下車後,她繞到另一邊後座取畫筒和花束。
初冬的晨風裹挾寒意吹拂而過,顔昭昭直起身帶上車門,打了一個寒顫,背起畫筒,打量四周。
天色陰沉,右前方那輛AMG駕駛座,車主手臂搭在車窗邊沿,衣袖半挽,露出幹淨有力的腕部線條,在純黑襯衣映襯下,膚色卻過于蒼白。
骨節分明的手指半垂下,松松挾着半截煙,青灰煙霧直直升空,不多時又悄無聲息地團團散去。
整個畫面有一種舊電影黑白鏡頭的寂寥感,冷清而孤寂。
顔昭昭收回視線,低頭看懷中六月雪一眼,而後望向不遠處的公墓。
來這裡的人,心情大抵都差不多吧。
她轉身邁步。
AMG恰在此時緩緩駛離,車與人在細紗一般的朦朦晨霧中交錯而過……
公墓。
照片中的老人,和她印象中相比,似乎頭發白了點,皺紋多了點,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顔昭昭伫立很久,注視很久,才啟唇:
“奶奶,我好想你。”
老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慈和,顔昭昭斂下長睫。
她彎腰慢慢擦拭墓碑,換上鮮花,打開畫筒将畫展開,然後緩緩坐下,如同幼時坐在奶奶身畔,耐心地看她寫字刻章……
祖孫倆可以靜默無言地呆一整天。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
再起身時,腿已經麻得不行了,顔昭昭跺跺腳:“我回國了,和我的寶寶。奶奶,你做曾祖母啦,驚不驚喜?”
“任何時候,昭昭都不再是一個人。”她撫摸老太太眼角的紋路,動作輕柔。
“您是不是以為我要說‘放心’”,她直起身,話音一轉,“才不是咧,不準您不擔心我,您要一直一直為我操心。”
她咬了咬下唇,露出今天第一個笑,眼睛彎彎的:“我是不是很壞?”
“如果想我,就多來來看看我,好不好?”
“這個我也要帶回家,好貴的,”她晃晃手裡的畫筒,孩子氣地邀功,“為了拍這幅畫作您的禮物,我攢了好久的錢呢。您想看的話,來看我就能看畫啦,是不是很值,一次看倆寶貝。”
緩了緩,顔昭昭背過身,指尖擦過眼角。
雲層很厚,風很輕,松柏的枝葉随之微微搖擺,小小的幅度,像擁着孩子輕輕晃動的懷抱。
告别後,顔昭昭離開這裡,她走過小徑,沿着石階緩步往下。
“真的好看死了。”拐角處傳來隐約的細碎話語聲,由遠及近。
“是的,再好看,也死了。”
“這不是為了直播話題嗎,再說了,聽說那合葬墓在墓園這片區還真有點名。走走走,來都來了。”
“神經病,看陌生人遺照,你不怕晦氣?天仙下凡,那也死了。還直播,人家晚上真來找你,你也樂意?”
“那不就是聶小倩,有什麼不可以。再說我什麼人,全身上下膽子最——”
石階過窄,迎面而來的兩位男生并肩交談,顔昭昭側身讓路,交錯而過的瞬間,她擡起頭随意地看了一眼豪氣沖天就差拍胸脯的大男孩。
恰撞上對方迎來的視線。
男生兀地住嘴,如同影碟卡帶般靜默三秒,眼睛越瞪越大。
顔昭昭第一次感受到,“瞳孔地震”原來是寫實詞彙。
下一瞬,大嗓門響徹四周——
“有鬼啊!”
“詐詐詐屍!!”
“救命!!!”
男生後退半步,差點一腳踏空,他大幅度揮舞着手臂,竭力保持身體平衡,順便一把拉起身邊略懵的友人,轉身光速飛奔而下。
期間一個踉跄,腳滑好幾級台階,卻也顧不上站起來,連滾帶爬一溜煙消失在盡頭。
顔昭昭目瞪口呆。
什麼情況?
她無奈地揉了揉方才被對方動作打到的手臂,走向一旁的墓區,去撿被他甩開的畫筒。
畫筒落在一座合葬墓旁。
顔昭昭的好奇心向來不強,然而這一次,她的視線隻一掠而過,卻霎時頓住。
墓碑上,不是黑白相片,而是一幅油畫。
嫩黃菖蒲花盛開于溪畔,少女赤腳踩着清淩淩的溪水,挑起碎鑽般的水花,她側過臉龐大笑,眉眼彎彎,纖長濃密的睫毛被鍍上一層眩目的光暈,唇角一深一淺的梨渦亦盛滿金燦燦的日光。
畫者的技法并非爐火純青,甚至透露出幾分稚嫩,能談得上出彩的唯有光影細節的處理。然而,整幅畫在無比溫柔的筆觸下,卻有一股令人暈眩的生命力。
這與墓園的凄寂格格不入的生命力,牢牢地牽絆住她的目光,帶給她十足的沖擊力,甚至……
顔昭昭不自覺擡手撫上自己的面龐。
甚至差點讓她忽略了——
畫中人,有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季、朝、朝。”
顔昭昭在心中一字一頓默念碑上刻有的姓名。
她轉移視線,望向合葬墓前那束明顯新換上的淺黃小花,那麼鮮嫩,仿佛還綴着露珠。
晨曦朝陽一般燦爛明媚麼?
她下意識看向季朝朝的配偶,左邊卻既無相片,也無畫,隻冷冷清清的還未描白的兩字——
“季暮。”
季朝朝,季暮。
朝陽已逝,落日猶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