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佚從墜落的失重感中抽離出來，睡夢中的抽搐讓他挺直了脊背，一醒來整個人都砸在了沙發上。

他茫然地睜開眼，放在一旁的手機時間剛顯示過了淩晨兩點。

遊佚的腦袋還有些混沌，思緒也轉不太明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還沒蓋被子就躺在沙發上。等他想要揉一揉自己的眼睛，卻發現自己的眼周有一圈幹涸的眼淚痕迹，而且碰到臉頰還有點兒刺痛感。

夢裡的恐懼真實又切近，遊佚終于反應了過來，他騰地坐起身，按着胸口大聲喘氣，如果不是四周燈光明亮，遊佚現在可能都會害怕得當場大叫出來。到這會兒他才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把人生中最為恐懼的情節重新經曆了一遍。

他被輪了，可因為沒留下證據，所以報不了警。

他也沒掉下台階，更沒有死，還多活了八年。

更幸運的是，那天之後他沒再見過邱端彥，後來還陰差陽錯地跟遲昱铎睡了，然後一起同居到現在……如今他被遲嶽松夫妻倆發現了，于是被揍了一頓。

遊佚表情呆滞，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怕的是夢還是怕遲昱铎回去結婚。他手忙腳亂地翻下沙發，跑到洗手間漱口漱了很久，但仍舊洗不掉記憶裡那股惡心的味道。

他又跑到床頭，抓了瓶酒店贈送的礦泉水囫囵灌，冰涼的液體卻順着嘴角滑到了脖頸，洇濕了領口一大片布料。

遊佚呼吸不穩，被疾速的水流嗆得咳出聲，嘴裡那股若有似無的陌生氣味才消散一點兒，但也隻是一點兒，他咬着自己的舌尖，差點把自己咬出了血，但夢裡那種舌頭被強硬地勾出來啃咬的感覺仍舊如影随形。

他搓了搓臉，知道這感覺已經不是物理攻擊了。

破鞋、婊子、公狗、不倫不類……各種各樣曾經出現在網絡評論上的詞語在遊佚腦中循環滾動，初中時的遊佚尚且心存一絲反駁的底氣，可以挺起胸膛說他們造謠污蔑，說自己清者自清，但從那天之後，遊佚就有些看不得這些東西。

他坐回沙發上，呆滞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幹什麼，于是拿出手機關掉飛行，一條一條往上翻遲昱铎的聊天記錄。

每個字他都看得很仔細，每條語音他都聽得很認真，結果聽到那句“寶貝兒”時，又不太翻得下去了，幹脆關上手機，從外套裡掏了包煙出來，點燃了蜷在沙發角落抽。

他掰着手指頭數了下，大概是六年前吧，高考志願報名結束沒多久的時候。

彼時他和遲昱铎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遲昱铎平時不愛發朋友圈，那天卻破天荒發了自己拿錄取通知書的照片，遊佚這才知道他和自己考到了一個學校。這張照片讓遊佚腦子發熱，第一時間就想借着近水樓台的機會再去接近遲昱铎，萬萬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個邱端彥。

那天他去快遞站拿自己的錄取通知書，發現快遞員有點眼熟，于是停下來多看了兩眼，沒想到就是這麼個停頓，對方也把他認出來了。

遊佚多少有點顔控，而邱端彥單看臉還是有些可圈可點之處，所以十四五歲的遊佚才會色迷心竅，不僅跟着去小賓館，還傻傻地脫光了衣服被拍照，但這時的遊佚機靈了很多，一眼就看出邱端彥越長越偏執，于是在視線對上時立即掉頭就跑，沒想到還是被纏上了。

錄取通知書的聯系信息很完整，邱端彥保存了遊佚的手機号碼，又順着快遞地址找到了莊海瓊的超市，然後三番兩次約他出來見面。

說辭無非是渣男套路三部曲：當時太生氣做了傻事，現在很後悔求原諒，再次遇見還喜歡。

遊佚直翻白眼，看也不看就把他拉黑了，但對方卻換了号碼不停聯系他。一開始遊佚還能視而不見，直到邱端彥說，再不見面，之前那些照片就會被重新拿出來做文章。

遊佚本來不為所動，畢竟這些年網絡逐漸發達，大家看到的牛鬼蛇神也多了去了，他那幾張白斬雞一樣的圖根本引起不了太長久的騷動，更何況他壓根不在乎照片本身多羞恥，像他的那些新朋友們，許多人無意間都知道了這件事，最後也沒見得有所疏遠。

但他又開始遲疑起來，因為遲昱铎也會看到。盡管他不斷說服自己，遲昱铎為人正直，隻要他解釋了，遲昱铎一定會站在他這邊，可他一想起掀蓋頭時遲昱铎被吓得幾乎摔倒的畫面，心中的旗幟也搖搖欲墜了。

而這也是遊佚最為後悔的一個決定——他還是去見了邱端彥。

夏季的雨轟烈也拖沓，小巷裡泥土飛濺，約定地點是在七中附近一家開了有些年頭瀕臨倒閉的奶茶店，因為這個時間人不多，所以店裡隻開了一半的燈。

遊佚匆匆抵達時，老舊慘白的燈光正映着包漿的桌面，無視身後那一片黑暗，眼前的光明看起來也髒亂無比，而他見到的也不隻是邱端彥一個人，還有上學時和邱端彥一起出入的其他三個狐朋狗友。

剛踏進門遊佚就有點不太好的預感，看着面前熱情的四人，他警戒地不去碰對方買好的飲料，隻跟店老闆要了一杯熱水，沒想到還是疏忽了。

或許不管有沒有喝下這杯水，從遊佚打算一個人前往時，就注定了他沒法從這群人手裡完好無損地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