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瞥了她一眼,沒有搭腔,豈料對方卻是越來越不知輕重,捂着嘴一臉震驚的呼道:“她該不會是………”
“你閉嘴!”
阿九忍無可忍,出聲呵斥,隻是這稍不留神間,便有生面孔混了進來,與祁清雪低頭交耳,然後匆匆離去。
沅瑤沉了目光,趕緊跟了上去,一同消失在狩獵宴上。
對比祁清雪有些憤恨的眸子,阿九卻是不急不躁,她看着遠處塵煙滾滾駿馬疾馳,馬背上的兒郎滿載而歸,箭矢插在動物已經涼透的屍體上,染紅了它本質該柔順的皮毛。
倒挂的鹿肉在馬蹄颠簸中顫動,未流盡的血蜿蜒曲折的灑了一路。那血腥氣濃郁沖鼻,随風溢上阿九的鼻尖,如同蔓延在了整個蕭山腳下。
看吧!
阿九似笑非笑,誰說仙人腳下溢滿慈悲呢?
衆生平等………
衆生平等………
衆生平等………
那挂滿馬鞍的一具具動物屍骨是多麼的觸目驚心,哪裡有生命該有的樣子呢?不過是用來邀功炫耀的物品罷了!
如同牛馬,如同牛馬。
阿九笑前世死去的自己,在既得利益者眼裡,誰說你又不是呢?
唯一不同的是,它們已死,而你還在已經注定了的命運裡掙紮。
酉時鐘聲敲響,山林中竄出一隻雪白的羚鹿,它白色的毛發上有點點星光浮動,有山中精靈般的淡藍色眼眸,那樣空靈清冽的一現,如同帶着衆人走入一場夢幻迷離的仙境。
全宴鴉雀無聲,接着瞬間沸騰,大臣們帶着妻女家眷仰頭張望,阿九卻見羚鹿出現的不遠處有黃色旌旗飄揚,伴随着急促的馬蹄聲掀起滾滾煙塵。
帝王老當益壯沖刺在前,身後是一左一右兩個少年驅馬追敢。
他們銀甲着身,衣衽飛揚,拉弓搭箭氣勢威風凜凜,箭矢卻直指羚鹿而來。
阿九心下一沉,羚鹿似乎預知到了危險,先箭矢一步跳進了獵宴場,頓時驚的貴女們尖叫逃竄,有膽大的還能騰出手來砸了桌幾上的玉觞驅趕。
羚鹿在受驚而尖叫的貴女中竄動徘徊,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直到它發現了阿九的身影,一步一步向着她靠近。
雜遝的馬蹄聲消迹了,唯弓弩緊繃之聲在誰人的寒眸下震響。
那是怎樣哀傷的目光呢?伴随着一聲悲凄的低鳴,羚鹿竟是前腿彎曲,跪地向她祈求一線生機。
“不要!!”
阿九向着拉弓搭箭的人大聲呼喊,邁開步子向着羚鹿跑去。
箭矢破空,響起尖銳刺鳴,向着獵物逼近。
羚鹿沒有坐以待斃,它彈跳而起,輕靈的身姿翾飛,向着阿九奔來,讓射來的箭羽撲了個空。
阿九奔跑着,已經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惹來多少痛叫,一人一鹿,明明隔着不遠的距離,隻有短短幾個瞬間的奔赴,卻仿佛隔着千山萬水,無論如何拼盡全力以赴,都到不了彼此的身邊。
箭矢一支,兩支,三支,還在窮追不舍。
跑吧!跳吧!讓那索命的閻羅永遠也追不上你。
阿九在内心祈禱,隻要再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腰系的鹫翎被修長的手指抽出,它震展在少年郎烏黑的發鬓邊,在他專注的視線中緩緩移動着,随着發力的臂彎而淩空刺去,插入羚鹿的咽喉。
激烈的掌聲與喝彩聲伴着鮮紅的血珠一起飛上長空,近在咫尺的距離卻成了永遠到不了的天涯。
阿九呆滞的停下奔跑的腳步,渾身脫力的軟坐在地。
她不知道是如何爬起來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樣一步步走近那已經奄奄一息的羚鹿。
羚鹿喘着粗氣,眼中流着淚,等阿九蹲在了它的身邊,它便拼命的用前蹄扒拉着阿九的衣袖。
阿九起初不懂,直到它刨動的前蹄一前一後,指向的方向正是自己的腹部,阿九才膽戰心驚的将手掌撫上它的肚子。
幾乎是在手指接觸它肚皮的瞬間,羚鹿喘息而扯動的肌肉便停止起伏了。而阿九卻清楚的感受到了指尖被什麼東西踢了一下。
那是還來不及出生便要死去的幼羚,意識到這一點的阿九淚流滿面。
為什麼來找我!阿九哭的撕心裂肺,一遍又一遍的追問:“為什麼來找我!”
可正是因為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她才哭的不能自已。
她難過的将下颌抵在死去的羚鹿頭頂,任淚水滴入它的皮毛中。
“你不該來找我,我救不了你,我連我自己都救不了。”
她輕聲的低喃蘊含着無盡的傷痛與絕望,直到餘光中儈子手的出現。
阿九緩緩站起了身,大步沖了上去,她紅着眼眶,一巴掌打在了慕容宸均的臉上,沖着他目眦欲裂的吼道:“你滾蛋!!“
“阿九!”
帝王威嚴的呵斥随後響起:“不過就是一頭畜牲!你何必動這麼大的氣!”
對啊,不過就是一頭畜牲。
人的眼中,它是畜牲,那麼在諸神的眼中,人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