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隻要在滿月的夜晚乘着船駛向深海,就可以聽到來自人魚的歌聲。
方淺從小聽着類似的傳說長大,年幼的她也曾對人魚的歌聲滿懷憧憬,而這樣的憧憬卻破碎于看到那一個又一個因傳說來到此處又铩羽而歸的人們,逐漸長大的方淺意識到,裝飾了她整個童年的有關于人魚的傳說,其實不過是講給小孩聽的童話。
人魚這類生物,是不存在于世間的。
她堅信着這樣的想法,直到……她在北海岸撿到了一條人魚。
是的,她撿到了一條人魚。
先不說在那一瞬間,方淺的世界觀經曆了怎樣天翻地覆的動蕩,常年居住在海邊的她在看到那條人魚的刹那,第一反應便是,這條人魚擱淺了。
事實上,魚類的擱淺對海邊的居民來說并不陌生,至少方淺長這麼大以來,就參與過不少次對擱淺生物的拯救。這一回也是如此。
雖然猝不及防地見到了傳說中的生物,但方淺最後還是準備将這條人魚放生。
畢竟——
他看起來的情況很不好的樣子。
“你能動嗎?”方淺蹲下身,戳了戳人魚的臉蛋。
這條人魚雖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但并沒有處于昏迷狀态,方淺俯下身後,可以近距離地看到他蒼白的嘴唇,顫抖的睫毛。在聽到她的聲音以後,人魚顫動着眼皮,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眸緩緩地轉向她。
該怎麼去形容那一雙眼睛呢?
好像在與他對視的那一秒便跌入了一片蔚藍的海,眸中閃動着的水光在太陽的折射下顯得波光粼粼,比洗淨的藍寶石還要澄澈透明。
方淺被這雙眼眸深深地震撼了。好一會兒後,她的靈魂才回歸現實,她不敢再看這條人魚,匆忙地起身,将頭别到另一邊,雙手扣住人魚的肩膀,試圖把他往海岸的方向拖動。
“我把你送回大海。”
這回,人魚有了反應。
“不……要……”
他伸出那隻瘦弱而纖長的手,一把捏住了方淺的手腕,她偷偷使勁,試圖把他甩開,可不知怎麼回事,明明那隻手看起來那麼瘦弱,但任憑方淺使出怎樣大的力氣也無法掙脫他的桎梏。
“不要……回……海裡……”空靈的嗓音帶着顯而易見的虛弱。
他似乎并不熟悉人類的語言,艱澀地進行發音,方淺隻能勉強聽出他想要表達的含義——
這條擱淺的人魚,好像不想回到大海。
長這麼大,方淺終于聽到了屬于人魚的聲音,一如傳說中所言的那樣動聽,可想而知,若是這道嗓音能夠用來唱歌,那歌聲将會多麼動人心魂。
然而她此時卻并沒有夢想成真的快樂,更多的反而是恍惚和絕望。
救命!她貌似被一條人魚碰瓷了!
但是,或許是因為這條人魚長得太好看,或許是因為他将她的手握得太緊,又或許是因為……她被那雙宛若深海的雙眸所蠱惑。總之,方淺最終還是沒能把他放生。
而從那天起,她的家裡暫時多了一個新成員。
一條人魚,确切地說,一條雄性人魚。
性别是她猜的,畢竟這個人,啊呸,這條魚的胸膛一馬平川,怎麼看都不像是雌性。
人魚似乎是受了傷,他漂亮的大尾巴上滿是斑駁的傷痕,像是撞在礁石上留下的痕迹,又像是被鋒利的貝殼尖端劃破,倒是他的上半身,看起來白白淨淨的。
方淺把他養在了浴缸裡,沒辦法,家裡實在沒有可以用來養人魚的地方。
幸好這條人魚并不在意居所的簡陋,在方淺為他的浴缸裝滿海水的時候,對着她露出了一抹動人心弦的笑。
他說:“謝……謝……”
方淺捂臉:“你别笑了!”
再笑的話,她估計就要把全家的财産都給他了!
雖然不知道那些有關于人魚的流傳甚廣的傳言是否全部真實,但如今,至少“人魚的笑容能夠蠱惑人心”這條,方淺敢斷定,絕對是真的。
不清楚她心路曆程的人魚露出一臉的茫然,表情似乎很不解。
方淺卻沒有心思為他解釋,而是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總不能一直人魚人魚地叫吧?
人魚疑惑地看向她。
方淺深吸一口氣,指指自己:“我,方淺。”
她停頓了幾秒,又保持着手指自己的動作,重複了一遍:“方淺。”
接着,她又指指人魚:“你,叫什麼?”
人魚有了反應,他微微張嘴,然後發出了一串無法理解且難以模仿的音節。
方淺:……
這是人魚話?
方淺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聽起來跟人類話好像不是一個體系的。
她很努力地去捕捉那串音節,然而最終也隻勉強學了一個像是“州”的發音,至于其他的,她根本學不會。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人類的口腔和人魚的口腔構造不同。
方淺放棄了,她決定重新給這條人魚取一個名字。
“你的名字有個州,那就繼續用,至于姓氏嘛……既然是人魚,那就姓魚好了,讓我想想……嗯,就用喻吧……你要做一條有文化的魚,不能連人話都不會說,所以還要加上一個文……好,喻文州,以後你就叫喻文州了!”
就這樣,人魚擁有了一個新名字,叫喻文州。
在她取名的全過程中,人魚、哦不,現在應該叫喻文州了,他隻是安靜地躺在浴缸裡,看着她,很溫柔地微笑着。
方淺不小心看到後,再度捂臉:“都叫你别笑了!”
可惡,這條人魚笑起來未免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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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多了一條人魚的生活,似乎和之前也沒有什麼不同。
唯一有區别的,大概就是每次回到家後,她都會先和浴缸裡的喻文州打招呼,通常情況下,他會在水中拍一拍自己漂亮的大尾巴,好像在回應她一樣。
因為空間太小的緣故,他的尾巴總是會拍到牆壁上,再加上他的力氣又大,所以老是紅一片。
喻文州自己覺得沒什麼,但方淺看到後卻很在意——畢竟人魚的尾巴真的很好看,如果因為這種原因紅了一大片的話,她真的會很心疼。
不過,每次她心疼的情緒還未散去,人魚尾巴上的紅印就消失了。
沒辦法,人魚的自愈力實在是太強了。
當初方淺撿到他的時候,他的身上傷痕累累,然而不過一周的時間,那些看似可怖的傷口就已經痊愈,看不出一絲曾經受過傷的痕迹。
而與他強大的自愈力相匹配的,是他同樣強大的學習能力。
誰能想到,方淺在撿到這條人魚的時候,他連人話都說不利索,而僅僅隻是過了一個月,他就已經認識了所有的常用字,甚至還能夠拿着方淺送給他的手機網上沖浪。
是的,一條人魚,他在人類的網絡上沖浪。
多麼不可思議!
至少在方淺前二十年的人生裡,她從未想過如此魔幻的場景。
而且這條人魚,他還無師自通了許多人類網民的技能,比如,在社交軟件上分享他看到的有趣的文字或圖片或視頻,至于分享的對象……當然,隻有她。
如今,喻文州正在自學人類小學的課程,并且已經快要結業了。
被迫安上了啟蒙老師這一職業的方淺在看到自己筆下完美的試卷後,不得不承認:人不如魚啊!
“很厲害,是滿分哦。”她認真地在右上角打下紅色的100,“文州你也太厲害了,學的也太快了吧!”
被誇獎的人魚抿着唇笑了一下,溫聲說:“都是淺淺教得好。”
方淺汗顔。
怎麼說呢,這樣的誇獎放到她身上,着實是有些勝之不武。畢竟,她所謂的“教”,其實就是買了字典詞典以及全套的課本和相關的教輔,最多最多她在一開始輔導一下喻文州某些不會的題目(而這樣的機會到了後來已經越來越少了)。
所以,他之所以能夠有這樣飛速的進步,其實很大程度都歸功于他自己的努力。
在被撿回來後的第二個月,喻文州離開了他居住了長達兩個月的處所——浴缸。
因為,他那條漂亮的大尾巴,變成了人腿。
天知道當外出歸來的方淺回到家後,看到本應躺在浴缸裡的人魚站在她面前,笑着對她說“你回來了”時,她的心情究竟有多複雜。
“你……原來可以變成人的嗎?”啞然片刻後,她這麼問道。
“一直都可以。”喻文州說,“隻是之前因為受傷了在修養,所以沒有足夠的能量。”
“這樣啊。”方淺恍然大悟道。
但現在的問題是——
“我能問一問,你為什麼要在腰間圍我的浴巾嗎?”
雖然說也不是不可以,但這條浴巾是方淺用來洗澡的,冷不防看到被魚、而且還是一條雄魚圍在腰上,尤其這條雄魚上半身還□□,看得她耳朵都要紅起來了。
“因為我看到人類都會穿褲子,我上網搜了一下如果沒有褲子穿該怎麼辦,就看到有人說可以用浴巾包起來。”喻文州垂下眼,“是我做錯了嗎?那我把它解下來……”
方淺的眼睛瞬間睜大,她急忙伸出手:“别——!”
喻文州的手停在浴巾打結的部分,隻差一秒,他就真的要全身上下啥也沒有了。
見自己及時阻止了他,方淺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抱歉,是我忘記給你買衣服了。”方淺不由地扶額,“你先圍着吧。”
怪她,都養了一條人魚,卻沒想到要給人魚買些衣服。不過,她之前也沒想到,人魚的尾巴會變成腿啊!
不過,既然人魚已經從人身魚尾變成了人身人腿,那麼很多東西都要變一下了。
比如——
今天晚上他睡哪裡。
其實此前在喻文州還是人魚形态,且睡在浴缸裡的時候,方淺就已經意識到,那個浴缸對他而言實在太小了,但他有尾巴,離不開水,哪怕再小也得硬着頭皮住下去。所幸喻文州雖然看起來很貴的樣子,但是對生活條件要求并不高,即便住在浴缸裡,他也沒有什麼怨言。
但是現在他已經從人魚形态變成了人類形态,再讓他睡在那個小小的浴缸中,方淺都有些于心不忍。
對于這個問題,喻文州有自己的想法:“我可以和淺淺睡在一起嗎?”
“……啊?”
“我想和淺淺睡在一起。”他說。
“不行!”方淺想也沒想地拒絕。
喻文州表情很淡定,沒有一絲被拒絕的難過,而是很認真地反問:“為什麼?”
方淺啞然。這……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你是男的,而她是女的呀!
但她又害怕喻文州繼續問為什麼男的和女的不能一起睡,所以隻好用一句古話應付道:“因為男女授受不親。”
“這句話……我在網上看到過。”喻文州陷入沉思,“說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間,不能直接接觸、言談或授受物件。”
“對,就是這樣!”方淺用力點頭,試圖借此讓他打消念頭。
然而喻文州又道:“但是,我不是人類啊。”
“……诶?”
“男人和女人……我不是男人,我是一條雄性的人魚。”對自己的性别非常清楚的人魚如是說。
方淺無言以對。
“所以,雄魚和女人也不能睡在一起嗎?”他問。
方淺看着他那張過分犯規的臉,又捕捉到他眼底暗藏的期待,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他是魚他是魚他是魚他是魚……
她不斷地催眠自己,最後好似終于被說服,咬着牙艱難地道:“可以。”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喻文州的眉眼舒展開來,他微微彎起眼,眸中漾開一縷柔光,仿若夜風拂過的海面,蕩起層層漣漪,他唇角輕勾,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那是最純粹的歡愉。
“太好了。”
……
那一晚,方淺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天邊有一輪皎潔的滿月,她乘着小船,駛向深不見底的遠方。忽然,一道浪拍在她的船上,她用力地扒住船,可還是沒能抵抗住海浪的侵襲,她掙紮着沉入了海底。她想要回到水面上,于是奮力地遊着、遊着,就在此時,有什麼東西纏繞住了她的腳踝,将她不斷地向下拉扯。她越是用力掙紮,那樣東西便纏繞得越緊。
它正在向上攀升,從腳踝一直纏繞到大腿,再到胸口。她逐漸覺得自己喘不過氣,正當她以為自己要淹死在海裡時,方淺猛地睜開眼。
是夢。
她動了動手指,摸到了身下的床單,沒錯,她在自己的房間裡。
可是……為什麼,快要喘不過氣了……
方淺艱難地擡起被禁锢得不那麼厲害的右手,按下了床邊燈的開關。
一室明亮。
她看清自己為什麼喘不過氣了。
因為,她的身上,正被一條巨大的尾巴纏繞着。
而尾巴的主人……
“淺淺?天亮了嗎?”
“不,天沒有亮。”方淺一臉麻木,“可是如果你再用力點的話,我恐怕就要死了。”
人魚陡然清醒。
他連忙松開自己的尾巴:“對不起,淺淺。”
“沒關系。”方淺虛弱地道,“但是千萬不要再來第二次了。”
她真的受不住啊啊啊啊啊!!!
安靜片刻後,她沒忍住地問:“你是夢到什麼了嗎?”
“我夢到我想給你準備禮物,所以我去深海捕獵了。”他說。
方淺:“……”
謝謝你,但是真的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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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自從喻文州變成了人類的模樣後,方淺就給他買了許多衣服,各種風格的都有。晚上的時候,他還是喜歡跟方淺一起睡,她本來真的想阻止的,可是沒辦法,人魚長得實在太好看了,于是方淺悲哀地發現,當人魚鐵了心想要幹什麼的時候,她是沒有辦法拒絕的。
第一晚過後,喻文州有意地控制了自己的尾巴,再也沒有出現過差點把方淺勒死的場面。
方淺也曾好奇,為什麼明明是以人腿的形态睡着的,睡着睡着腿就會變成尾巴,對此喻文州很無奈地表示,他也不知道。
不過,為了防止第二天醒來看到某些不該看的東西,方淺強行勒令人魚晚上睡覺的時候必須穿睡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