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他難以啟齒的事情就這樣哏在嘴邊,根本想不到用什麼話術代替。他看着言無咎微微蹙起的眉,看他顯得嚴肅的神情,開始惴惴不安:他會不會覺得我不知好歹?一點都不知恩圖報?但是那是因為我沒有說出任我行要我自宮……但要我怎麼對着言大夫說這種話?
言無咎皺眉:這不就是之前另一個世界引起熱議的極端PUA嗎?還有雇傭童工,更有甚者說不定有猥亵罪……這孩子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結果還出落得這麼端正,已經很不容易了啊!
雖然他自己沒意識到,但他看東方盛的時候的确有種看自家小孩的原因——他算是給這個人第二次生命,将他重塑成人,因此有當爹媽的心态也很正常吧……大概。
這樣想着,他開口:“拒絕他。”
“什、什麼?”
“我說,你不想做的話,就拒絕他。”
東方盛苦笑:“我隻怕自己沒有那個資格。”
“為何?”言無咎扭頭看他,在看見對方一頭青絲逶迤在地之時,又想起來:對,古代社會,王權至上,隻怕這小孩口中那老丈權利不小。這孩子不會是被人豢養的死士吧?
果不其然,對方道:“那位老丈的地位很高,有無數手下,一旦有人背叛他,絕對會不得善終。何況我……我隻是他手下犬馬,犬馬又怎麼能背叛主人呢?”
東方盛說這句話時想起被他殺死的無數叛徒的臉,面上卻仍舊毫無波動,隻在看言無咎的反應。
言無咎皺着眉頭。
東方盛的心,便如他緊皺起的眉頭一樣懸在半空,惴惴不安。
言無咎試圖措辭:“怎能這樣說。你可曾聽過一句話,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沒有,那……那是什麼意思?”
哦,這孩子沒怎麼讀過書啊,難怪被人忽悠之後還自己鑽牛角尖。
不過知恩圖報,又胸懷寬廣,是個好孩子啊。
言無咎想通後溫聲道:“這句話的意思呢,是說那些稱王拜将之人,難道生來就比普通人更高貴嗎?萬物一齊,并無長短,亦無高低貴賤之分。若有人待你不公,隻是他自己心眼失衡所緻。怪這衰人就好,何必自責。”
原本還能繼續勸者孩子卧薪嘗膽、推翻那人的暴政,但是想到現在的忠君愛國思想,或許這麼說稍微有點太大逆不道了,在動都麻煩的現在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沒想到他這邊沒說,東方盛目光沉沉,卻是透過這句話領悟到了其背後的反抗精神,他心中暗忖:“王侯将相,甯有種乎?不錯……隻是叫他一聲教主,莫非他能做一生教主嗎?更何況這人性子暴虐喜怒無常,倘若我上位,未必比他做得差……”
雖然這樣想,但他卻不願将這些心思表露在言無咎面前,隻道:“多謝言大夫,我心中好受多了。”
“那就好。”看起來,對方方才安慰他實屬不易,如今見他回複常态,又回到那副話少的模樣。
言大夫……你說我是好人,卻不知道自己才是怎樣讓人仰慕的聖人。
言大夫微微有些犯困。
但明顯東方盛還不困,而且他沒什麼和其他人相處的經驗,還在那裡問着自己好奇的問題。言無咎由于某種難以言明的愧疚感和某種當媽的心态,隻好有一搭沒一搭回話。
“你摔下山時,我恰巧在附近采藥。”
“那個?那是我随地取材做出的輪椅。”
“不,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當聽到東方盛更加愧疚地說:“是我跌落山崖時将先生的輪椅壓壞了嗎……真是抱歉,請務必讓我幫忙。”時,言無咎的眼睛徹底閉上了。
啊,真不想再撒謊了,但是直說不是好像會出現說不通的漏洞。算了,裝睡着吧,反正我現在隻是一個殘疾的普通人。好的,我要睡了,我已經睡着了哦,那不是你的錯,你也不要再想了,不要再生出莫名其妙的愧疚。
言大夫的聲音越來越低,在某個時間,終于沉沉睡去。
東方盛看向言無咎,視線停在他微微泛白的唇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