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 他喘息着,每一個字都像從滾燙的胸腔裡艱難擠出,帶着灼人的熱度和一種近乎偏執的占有欲,
“你說……我們是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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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的黎明前,黑暗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一輛破舊的二八自行車在空曠無人的沿海公路上疾馳。林南野弓着背,用力蹬着踏闆,破風前行。沈北桉側坐在後座,一隻手有些緊張地抓着車座下的金屬支架,另一隻手……猶豫了幾秒,最終輕輕環住了林南野汗濕精瘦的腰身。
風,鹹澀而猛烈,帶着大海特有的腥氣,從四面八方灌來。沈北桉身上那件洗得發舊的白襯衫被風鼓蕩得獵獵作響,像一面揚起的帆,緊貼着他清瘦的身體,勾勒出肩胛骨的輪廓。額前的黑發被吹得淩亂飛舞,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緊抿的唇線。他微微仰着頭,看着前方林南野被風吹得鼓起的黑色T恤背影,感受着掌心下對方腰腹肌肉因發力而繃緊的堅硬觸感,和透過布料傳來的、年輕而灼熱的體溫。
海岸線在微熹的天光中顯現出模糊的輪廓。林南野将車随意丢在沙灘邊的礁石旁。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踩上冰冷柔軟的細沙。天邊,墨藍與灰紫的交界處,開始透出一點極其微弱的、橙金色的光。
他們并肩坐在一塊巨大的、被海水沖刷得光滑的黑色礁石上。海浪在不遠處一波波湧來,拍打着沙灘,發出永恒的低語。鹹濕的海風拂過面頰。沈北桉抱着膝蓋,白襯衫的下擺在風中微微飄動,鏡片後的目光安靜地投向海天相接處那抹越來越亮的金邊。
林南野側頭看着他。晨光熹微中,沈北桉的側臉線條幹淨得近乎透明,被海風吹亂的發絲貼在頰邊,眼神專注地望着遠方,帶着一種平時罕見的、近乎虔誠的甯靜。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湧上心頭。他跳下礁石,走到濕潤的沙灘上,蹲下身。
手指在冰冷細膩的沙粒上劃過。
**林南野**
**沈北桉**
兩個名字并排寫在一起,筆畫有些幼稚,卻異常清晰。
沈北桉的目光從海平面收回,落在沙灘上那兩個緊挨着的名字上。鏡片後的眸光微微閃動,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暖意掠過眼底。
就在這時,一道更大的浪花湧來!
“嘩——”
冰冷的白色泡沫瞬間漫過沙灘,貪婪地吞噬了那兩個剛剛寫下的名字。細沙被水流裹挾着退去,沙灘上隻留下一片光滑平整的濕痕,仿佛那兩個名字從未存在過。
林南野蹲在退去的浪花邊緣,看着那片瞬間被抹平的空白,手指還保持着寫字的姿勢,沾着冰冷的沙粒和水漬。他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滞。
沈北桉靜靜地看着那片消失的痕迹,又擡眼看向遠處海天相接處。那裡,一輪渾圓的、燃燒着的金紅色朝陽,正奮力掙脫海平面的束縛,将萬丈金光潑灑向整個灰藍色的世界。光芒刺破雲層,瞬間驅散了所有的黑暗和寒冷,将冰冷的海水和沙灘都染上了一層流動的金色。
光線太過強烈,沈北桉微微眯起了眼。他擡起手,似乎想遮擋一下刺目的陽光,指尖卻在空中停頓了一瞬。然後,那隻手極其自然地、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輕輕覆在了旁邊林南野沾着沙粒的手背上。
林南野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他猛地轉過頭,看向沈北桉。朝陽的金光勾勒着沈北桉的輪廓,給他清冷的側臉鍍上了一層近乎聖潔的光暈。他依舊望着海面,仿佛剛才那個觸碰隻是無意識的動作,隻有微微顫動的眼睫,洩露了心底并不平靜的波瀾。
林南野反手,用沾着沙粒的、滾燙的掌心,緊緊握住了那隻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微涼的手。十指交扣,用力得指節都微微泛白。沙粒硌在緊貼的皮膚間,帶來清晰的刺痛感,卻奇異地讓人感到一種近乎疼痛的踏實。
海浪依舊在不知疲倦地沖刷着沙灘,一遍遍抹去所有的痕迹。但那輪初升的太陽,将兩人緊握的手和并肩而坐的影子,在金色的沙灘上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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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來的時光,在盛夏的蟬鳴裡無聲流淌,裹着蜜糖,也浸着刀刃。
廢棄琴室落了灰的隔音棉後,緊貼的唇瓣交換着薄荷糖的清涼和喘息的熱度。散落的樂譜被壓在身下,發出細微的呻吟。急促的心跳在空蕩的房間裡撞出回音,每一次唇舌的糾纏都是對“禁止”的挑釁,每一次指尖滑過襯衫下繃緊的脊線,都在理智的懸崖邊縱火。
林家那扇永遠可能被推開的房門外,是另一個戰場。一個遞水杯時指尖刻意的、長過一秒的觸碰,都能讓空氣瞬間繃緊。藏在《内科學》厚重書頁下的紙條,字迹潦草卻滾燙:“今晚老地方?” 深夜,僅隔着一層薄薄的門闆,他背靠着門,聽着隔壁隐約的吉他聲,指尖在冰冷的門闆上無意識地描摹着對方名字的輪廓,直到裡面傳來一聲極低的、帶着笑意的氣音回應,像羽毛搔過心尖,瞬間點燃一片燎原的火。
他們像兩個在雷區共舞的囚徒。學校琴房短暫的親吻帶着随時被撞破的戰栗,每一次分開都像生離。林家昏暗走廊裡擦肩而過時,衣料摩擦帶起的靜電火花,無聲地灼燒着彼此緊繃的神經。深夜門縫下交換的紙條,是維系這岌岌可危甜蜜的唯一繩索。
快樂是真實的。指尖纏繞的溫度,黑暗中彼此眼中閃爍的星火,那因對方一個笑容而瞬間充盈整個胸腔的暖意,都真實得讓人沉溺。沈北桉甚至會在林南野彈奏《白噪音》時,暫時忘記背包裡那份沉甸甸的、标注着“病情進展”的最新檢查報告。
但不安,如同附骨之疽,在每一個甜蜜的間隙悄然滋生。沈北桉看着林南野沉睡中毫無防備的側臉,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被角。母親日益憔悴的臉和巨額醫療費的賬單在腦海中交替閃現。父親那通越洋電話裡疲憊的歎息:“北桉,你是家裡唯一的希望了……” 像冰冷的枷鎖,瞬間将人從雲端拽回泥濘的現實。這份感情是奢侈品,是随時會引爆他人生規劃的炸彈。他隻能更瘋狂地紮進書堆,用繁重到窒息的學業來麻痹那顆越來越失控的心,仿佛隻要解題的速度夠快,那些洶湧的、危險的念頭就追不上他。
而林南野,在每一次纏綿過後,看着沈北桉伏案學習時那挺直而脆弱的背影,一種深沉的恐慌便如毒藤般纏繞上來。他算什麼呢?一個連高中畢業證都懸的“混混”,一個隻會制造噪音的“廢物”。沈北桉是注定要飛向雲端的人,他的世界應該是無菌實驗室和頂尖學府,而不是和自己這個泥潭裡的垃圾糾纏不清。父親那雙失望又暴怒的眼睛,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開始更頻繁地泡在地下酒吧,接更多的暖場演出,把自己累得像條死狗,用震耳欲聾的音浪和廉價酒精,試圖澆滅心底那簇名為“依賴”的、讓他恐懼的火焰。
一個月。短暫得像指縫裡漏下的流沙。
他們在琴鍵的陰影裡接吻,在公式的縫隙中相愛。
每一次指尖相觸都帶着偷來的顫栗,每一次眼神交彙都藏着末日狂歡般的絕望。
陽光熾烈,蟬鳴聒噪,而陰影,正無聲地吞噬着沙灘上最後一點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