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樹的怪象并不是突然出現的,幾月裡一直如此。滋養無極樹的溟河之水,有時也會出現大大小小的漩渦,常有怨靈碎片,或者是不純淨的靈氣自旋心湧出,然後再被桃源純淨的六氣淨化。
閃閃站在盈漪床邊,輕聲喚道:“盈漪姐姐。”
盈漪卻隻是輕輕動了動手指,眼睫微顫。
閃閃剛要再喚,卻頓了一下,他伸手試探盈漪的鼻息,微弱如蚊。閃閃見怪不怪了。
“你也要走了啊。”
屋外天色漸晚,有風拍擊着腐朽的門框。
疇耕讓閃閃去喊盈漪竄田,這下,可能等不到了。
閃閃為盈漪掖了掖被子,準備出門叫人。
“閃……”盈漪突然抓住閃閃的手臂,将人拉住,“閃閃,去,拿根土……”
閃閃驚了一下,根本沒聽清盈漪在說什麼。盈漪臉色十分奇怪,眼神無光,臉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盈漪姐,你說什麼?”
“根土!”盈漪蹙眉,面露焦急之色,從嗓子眼裡嗆出幾個破碎的字音,汗如雨下,“根土!”
“轟——”屋外,無端炸起一聲雷鳴,刺眼白芒一閃而過。疇耕在遠處的聲聲呼喚被雷聲淹沒。
盈漪坐在床邊,雙手反撐着床沿,淩亂的頭發虬錯扭曲張牙舞爪。
“母樹……根土。”盈漪不斷低聲呢-喃着。
閃閃擡手,撥了撥盈漪亂七八糟的頭發,卻在觸碰她的一瞬間,感受到心口處撕裂般的痛楚。
那是,他的魂火,被硬生生抽走了一縷。
長熒全身一顫,心髒一抽一抽的,完好無損的魂火不安地跳動着。
“是夢而已。”長熒自我催眠道,“沒事的……沒事的……”
閃閃愣神之際,盈漪将他掀翻在地,大力将他摁在地面上。
閃閃來不及錯愕,便被皮肉刺穿的痛苦奪去了全部注意力。
“盈……漪……”
盈漪枯瘦的身體壓-在閃閃身上,硬邦邦的骨頭像鎖鍊一樣桎梏着他的雙手。盈漪鬼魅般不似人形的身影落在閃閃脖頸間。閃閃隻覺得一陣刺骨寒冷的氣息拂過,脖頸處便被尖銳的牙齒刺破。
“盈漪!你做什麼!别……疼,我疼,我疼!”閃閃驚慌掙-紮。
“閃閃!”宣瓊與扶搖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尋找,終于找到了果神的院落。他聽見室内傳來的聲音,穿牆而過進去便看見眼前這一幕。
閃閃壓抑着自己脫口而出的嗚咽,緊咬唇-瓣。鎖骨之上,傳來劇烈的痛意,汩汩血液被大力吸出。
盈漪在飲他的血!
“混-蛋!”宣瓊猛然沖上去推盈漪,誰管她是不是女人。
自然是撲了個空。
宣瓊眼神冰冷至極,憤恨的收了手,“這些人究竟是什麼東西,敢這樣……”
“若我……”宣瓊擡手,盯着自己手指尖,長籲一口氣,“若……”
無論是扶搖還是崇光,破陣之法隻會兩種,一種是不損害法陣,撕開口子供人進出,另外一種就是将法陣裡的一切徹底絞殺。但是精通陣法之道的修士,哪怕是夢陣,也有方法能把人直接帶出來。
宣瓊專修劍道與符咒,陣法一門尚未精進,此刻無比痛恨自己閱曆尚淺。
屋外的大風兇狠地擊打着搖搖欲墜的柴門,吱呀哐叽聲不絕于耳,那頻率無比巧合地與閃閃心裡那簇火的躁動相契合,紊亂的,毫無規律的。如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用尖銳的東西刺穿人的心口。
良久,久到閃閃手腳冰涼,盈漪才顫-抖着擡起鮮血漫布的臉。一雙大眼睛向外凸出布滿血絲,失去了往日的靈動,充斥着貪-婪與罪惡,像極了扼喉而死的屍體。
“盈,盈漪。”閃閃無力開口,聲音如破舊的木輪,“你……”
“哈哈,哈哈哈……”盈漪抓住閃閃的頭發,迫使他揚起了頭,“原來如此,哈……原來你的血才有用!哈哈哈!”
閃閃悶哼一聲,傷口開裂再次湧出血液。
“什麼……”
好疼,真的,好疼。
長熒在閃閃身體裡又一次承受着這樣的痛苦,記憶裡便是如此……
盈漪輕輕舐過那流着鮮血的傷口,眼裡盛滿癫狂與喜悅:“你的血啊,可以救人,可以救人呢!”
“哈哈哈!”盈漪将閃閃松開,笑的花枝亂顫,嘴角咧到耳邊,如地獄羅刹般的臉,在閃閃眼前晃蕩,“你是,母樹的孩子,母樹,最後的孩子。”
“我們親眼,看着,她把力量全都給了你,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閃閃猶如一枝被折了莖的花,被人搖得東倒西歪。
“你在,說什麼……”閃閃眼前黑壓壓的一片,耳中一陣嗡鳴。
盈漪歪頭,沖閃閃一笑,笑容上爆開無數鮮紅燦爛的血花,詭異地令人頭皮發麻:“好孩子,我對你好不好……”
“大家對你好不好?”
“大家對你這麼好,你為什麼要害大家呢?”盈漪蹙眉,撫上自己的臉頰,“你的血啊,能救我,你去救救别人啊,為什麼你卻袖手旁觀呢?”
“為什麼要害大家呢?”盈漪一步步靠近閃閃,腐朽的氣息混雜着血鏽的惡臭撲鼻而至,閃閃一陣窒息。
宣瓊冷哼一聲:“放屁。”
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什麼,他又瞥了一眼扶搖,隻見自家劍靈難過地長出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眼淚已經啪嗒啪嗒落了一地,肩膀一縮一縮的。
“我沒有。”閃閃否認道。
“我沒有。”長熒閉着眼無神地喃道。
“你做了!”盈漪堆砌的笑意瞬間坍塌,屋外扯過一道閃電,映照了她蒼白恐怖的臉,“你為什麼要誕生!你吸幹了母樹,你讓無極樹枯死讓大家隕落自己卻心安理得地活着,你是罪人,閃閃。”
“我?”閃閃茫然道,“是我?”
“贖罪吧。”盈漪從旁邊桌子上拿起一把刀,用自己衣物擦了擦,一步一步逼近閃閃。
窗外已經開始下起了傾盆大雨,稀裡嘩啦地踐踏着土地。閃閃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哐呲——”盈漪手中的刀突然掉到了地上,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音。盈漪停下腳步俯身去拾刀子,透明的手指穿過刀把,沒有撿起半分。
“盈漪姐……”閃閃在暗處,看不清盈漪的動作。
“落葉……歸……”盈漪仿佛呆住了一般,口中喃喃道,“歸根……”
“不要!我不要歸根!我不要,我不是好了嗎……我不是好了嗎!”
盈漪驚慌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斷重複着撿刀子的動作。忽然她擡-起-頭,盯着閃閃。
“好孩子,給我血……快……”盈漪一步一步逼近閃閃,“快給我你的血!”
閃閃吓得不知所措,張嘴猛烈喘息。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盈漪的身影逐漸透明,她的發絲逐漸自末梢變白之根-部,最後逐漸消散,年輕的臉上逐漸生出裂痕。
“給我!”盈漪湊到閃閃面前,踉跄了一下,張着嘴險些落在他身上。
“啊!”閃閃害怕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