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别急着謝我,我還是那句話,做警察的,什麼人都得打交道,各種奇葩事都得經曆,你不能因為梁薄舟一個人,就否定所有向你求助的人民群衆。”
任平生隐約帶着一點憐憫的意味,注視着自己這個小徒弟。
“我真沒有,師父。”李珩笑了起來:“他前兩天還來局裡接受問話了,我從對接态度到自身心理一切正常,不信你去問小于——她估計都沒看出來我跟梁薄舟以前認識。”
任平生用審視的眼光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你還記得你當年是怎樣為了梁薄舟的事情忙前忙後,要幫人家跟公司要個公道的嗎,那個傻乎乎,一腔熱血的勁,我真是到現在都忘不了。”
“而且特别害怕你小子再像當年一樣犯傻。”
李珩深吸一口氣,哭笑不得:“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而且我當時那麼大處分白背的嗎,我肯定成長了啊。”
他那時候二十出頭的年紀,還沒調到市局刑警隊,剛畢業就被分配到交警大隊工作,每天在馬路中央執勤,白班夜班晝夜颠倒,風塵仆仆。
累是累了點,好在那會兒李珩年輕,再加上剛工作,人也幹勁十足,日子過的也活蹦亂跳的。
直到有一天,他晚上值夜班的時候,在馬路中間撿了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臘月寒冬的天氣,那年輕人穿着身單薄的不能再單薄的白襯衣,渾身上下被水澆的透濕。
李珩視力很好,在大雪天裡隔着老遠就看見他顫顫巍巍的從馬路對面晃悠過來,腳步極其虛浮無力,臉色慘白,魂不守舍的模樣。
馬路上車水馬龍,來來往往在那年輕人身側極其危險的穿梭,但是他好像沒魂了似的,渾然不覺,仍然一步一晃的在馬路上穿行。
鳴笛聲和喇叭聲此起彼伏,李珩執勤的地方一向不算太擁擠,加上這個點下班的人多,上班族們都急着回家,開車時不免急躁。
一輛小轎車從他身側一刮而過,險些将他整個人帶出去幾裡地。
李珩叼起胸前的口哨用力一吹,隻聽尖銳的“胡哨”聲穿過重重鳴笛将四周噪音全數壓了下去。
李珩跳下崗亭,大步朝車流正中走過去,一把揪住那年輕人纖長瘦削的手臂,将他用力一拽,帶到了自己站崗的安全地帶。
“你不要命了是嗎!”李珩厲聲喝道:“過馬路不會看紅綠燈?這麼多車就硬往過闖!?”
梁薄舟任由他拽着,整個人好像個缺了電池的洋娃娃,始終垂着腦袋,目光呆滞,毫無反應。
“跟你說話你聽沒聽見?”李珩粗暴的一杵他,用慣常的口吻訓斥道。
哪料下一秒,梁薄舟微微擡了擡眼,然後就着這個被李珩扯住的姿勢,直接暈了過去,整個身體朝前倒下,正好将李珩砸了個滿懷。
李珩:“……”
這是個什麼情況?
碰瓷嗎?
李珩一臉茫然的抱着個暈過去的成年男人站在馬路中央,形象十分滑稽。
隔了一會兒,李珩才胳膊不是胳膊的擡起手,試圖将他從自己身上扶起來:“那個……同志你先起來,有什麼話好好說,你先别暈啊。”
他的手心不可避免的碰到了梁薄舟的手臂,梁薄舟意識昏沉之間,額頭抵在了眼前這個交警的身上。
李珩怔愣了兩秒,本着為人民服務的職業精神,伸手在他額頭上探了一下。
這人的額頭燙的能把雞蛋煎熟。
“同志,同志?”李珩蹲下身來,小心翼翼的将他扶着靠在崗亭柱旁,力道很輕的拍了拍他的臉頰:“醒醒,還能站起來嗎?我送你去醫院。”
梁薄舟迷糊着将眼睛睜開一條縫,手指下意識握着李珩的手臂上,力道大的驚人,給李珩手臂上抓出幾道鮮紅的指痕。
李珩一邊任由他抓着,一邊給局裡同事打了電話,讓同事過來幫忙頂替一下他值班。
自己一咬牙,俯身将梁薄舟整個人背了起來,狂奔去了最近的醫院。
他在醫院忙前忙後挂完号,陪梁薄舟在候診室呆着的時候,李珩才喘過一口氣,輕輕推了一下委頓在椅子上休息的年輕人。
“你叫什麼名字?”
“梁薄舟。”他睜開眼睛,茫然而呆滞的道:“我叫梁薄舟。”
十七八歲的梁薄舟瘦削而俊秀,眼眶裡隐隐帶着紅痕,但他坐在那裡,緊抿着嘴唇,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他身上披着李珩執勤的外套,裸露出來的皮膚上全都是青紫交錯的勒痕和虐待傷。
李珩看的觸目驚心:“這都是誰給你弄成這樣的?”
梁薄舟蓦然哽了一下,他張口想回答李珩的問題,卻一時半會兒很難發出聲音,擱在一旁輸液的手劇烈痙攣起來,李珩不得不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示意他不要動了。
“小心回血,慢慢說。”
“我……同事做的。”梁薄舟艱難的吐出這幾個字。
李珩一聽覺得這簡直無法無天:“你這什麼公司啊,還能這麼毆打同事,你報警了嗎?”
梁薄舟的另一隻手,悄無聲息的覆了上來,緊緊攥住了李珩的手背。
他聲音很小,充滿了無望的懇求。
“警官,你幫幫我。”
“幫幫我……”
……
梁薄舟那雙脆弱而慘然的眉目,在李珩的記憶裡停留了很多年,直到現在他偶爾午夜夢回時分,還是能想起梁薄舟的眼睛。
李珩打了個車,将師父送回單位,然後一個人站在市局的屋檐底下發了一會兒呆,屋檐外的細雨将他的神色襯得晦暗不明,冷峻而又嚴肅。
他并沒有從這個案子裡撤手的打算。
盡管師父為了此事專程從省廳到市局跑了一趟來警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