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的航班是在下午。
太陽熾烈得毫不留情,從黃埔區到浦東國際機場的柏油馬路被烤得滾燙。
空氣中漂浮着幹燥的熱浪,蟬鳴聲遙遙地從樹梢傳來,又快被風卷走。
柳春生開着他花四萬塊淘來的二手小轎車。
專注地握着方向盤,指節修長而幹淨,露在白襯衫外的手腕骨節分明,微微突出的青筋藏在袖口邊緣。
車内的空調嗡嗡作響,試圖驅散夏天的燥熱。
汽車中控位置擺着兩杯奶茶,一杯抹茶味,一杯芒果味。
那是剛剛他們吃完午飯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的奶茶。
午飯是在柳絮很喜歡的一家韓餐店,她很喜歡這家店的辣炒海鮮。這家店的老闆和廚師都是韓國人,辣炒海鮮做出來的味道和她之前在濟州島吃的一樣。
柳春生胃不怎麼好,他不怎麼能吃辣。雖然他每次都說沒有關系,但有一次吃完柳春生陪她吃完湘菜,直接胃炎住院了幾天。
後來每一次和柳春生吃飯,下單之前柳絮都會反複和店員強調一點點辣。
辣炒海鮮的辣度不是她喜歡的辣度,但是小章魚的口感卻是十分鮮嫩有嚼勁,倒是彌補了這一點點的遺憾。
柳絮無聊地刷着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動,視線卻沒有落到手機上。
她的飛機是下午兩點多的,可現在才十二點多她就要到浦東機場了。
這麼早到機場全賴柳春生。
柳絮暗滅了手機,轉頭看向車窗外,路邊的樹向後倒去,車窗上印出他和她的影子。
柳春生做事一向很有時間計劃,那天吃飯,她告訴他自己要去新西蘭。柳春生沒有說任何話,隻是說要送她去機場。
她答應了,正好離别之前還再見最後一面。
可她沒有想到,今天上午九點多柳春生就到了她家,十點就催促她出門。
這才剛吃完午飯,柳春生就着急忙慌地開車去機場,說是國際航班擔心她誤機。
柳絮知道本應該是這樣,浦東機場很大提前去很合理。
但是她還是有一點難受。
柳春生好像迫不及待地希望她離開一般。
車内氣氛有點壓抑。
前方紅燈,轉個彎過去就要到機場航站樓了。
柳春生把車停穩,拿起中控上的一杯奶茶,若無其事地拿出吸管,“啪”地一聲紮了下去。
柳絮聽到這個聲音轉過頭,看到她的抹茶味奶茶被柳春生喝了。
她頓時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像是被當場搶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她委屈得眼圈都泛紅了:“你為什麼要喝我的奶茶?!我一去可能就喝不到了!”
悲傷說來就來。
情緒似乎也在這個時候找到發洩口。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帶着一點氣急敗壞的哽咽。
柳春生隻是垂下眼睑看了眼手中的奶茶,似乎也很詫異他居然拿錯了。
他薄唇輕抿了一下,像是要說什麼,可最終還是沒開口。
綠燈亮了,他平靜地轉動方向盤,目視前方,手指微微收緊,嗓音低沉而冷靜:“會有機會再喝到的。”
柳絮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心裡堵得慌,又酸又澀。
她一把拿過芒果味的奶茶,像是賭氣似的将他的芒果奶茶捧在懷裡,再也不肯松手。
塑料杯壁沁出細密的水珠,順着她的指尖一路滑落,落進手心,帶着一絲濡濕的涼意。
車内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隻剩下空調運作的嗡鳴聲和奶茶杯裡冰塊晃動撞擊着杯壁的聲音。
***
這次去新西蘭,她帶了兩個30寸的行李箱。
還好隻要從奧克蘭轉機一次就可以到基督城,不然她都無法想象這些行李她要怎麼辦。
值機口沒有很多人在排隊,可能是現在飛新西蘭的人不是很多。
辦理值機和行李托運很快,二十分鐘就完成了。
柳春生幫她托運完行李後,她身上的就隻剩下一個背包了。
她不太喜歡随身帶很多東西。
但是在家裡的時候,柳春生建議她把一些重要東西裝進一個随身背包裡為好。
他一貫很聰明,柳絮便照做了。
弄完這些柳春生看着指示牌,領着柳絮走向國際安檢。
他沒有出過國,甚至是沒有坐過飛機,今天的遊刃有餘都是這段時間在網上學的。
柳絮磨磨蹭蹭,握着奶茶,小口小口地喝着,跟在柳春生旁邊。
柳春生也沒有說什麼,隻是慢慢地邁着步子。
安檢口前,柳絮站在柳春生面前,打量着他。
他今天很不一樣。
胡子剃得幹幹淨淨,襯衫熨帖整潔,連頭發都打理得一絲不苟,似乎還噴了定型噴霧,整個人顯得十分帥氣。
是啊,他本就一個很好看的人,她一直知道。
他們認識十幾年了,她看着他從一個青澀的小帥哥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大帥哥。
他站在大廳内,身形修長,神色淡淡的,像是随時可以轉身離開,卻又像是可以一直無聲地伫立在原地陪着她。
他一直都這樣,要不是他們認識十幾年了,早就知道他什麼性子,她可能都不會和他有任何交流。
柳絮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聲音輕快又帶着一點試探的意味:“柳春生,你今天穿得這麼正式……不會是要跟我告白吧?”
她的語氣是玩笑,可心裡卻隐隐藏着一點期待。
可柳春生沒有回答
他隻是低頭看了一眼手中她的背包,嗓音沉穩如舊:“應該沒有什麼沒落在車上的吧?”
柳絮眨了眨眼,嘴角的笑意一點點垮了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盯着他,眼底泛着一絲不甘:“你就不問問我什麼時候回來?”
柳春生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良久,他還是一句話沒說。
是啊,她連自己什麼時候會回來也不知道,就算他問了,她又要怎麼回答呢?
柳絮笑着喝完最後一口奶茶,試圖讓氣氛輕松一點:“哈哈,有什麼要說的嗎?會不會一直等我回來啊?”
柳春生隻是默默地接過她喝完的奶茶,沒有說話。
他什麼也沒說。
他不在乎她的去留,也不在乎她什麼時候回來。
好像也不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