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榕尚未說出不用他抱,卻見啞奴已經帶着人走進内室。
她隻好急忙跟了上去。
内室的炭盆燃得正旺,熏出蒸騰的熱氣。銅色香爐燃着檀香,白煙缭繞。
啞奴目不斜視,掀開床簾,輕手輕腳把人放下,起身便要避開。
剛轉過身去,衣角被人輕輕勾住。
“你别走,我害怕。”
啞奴渾身血液凝固,大腦一片空白。
鼻尖,雨水的氣息似乎都染上了檀香,泛起清甜,源源不絕,沁入體内,綿綿撲向心口。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心中有什麼東西,啪的一聲破了殼,張牙舞爪地想要肆意生長。
他茫然回頭,神色怔忪。
隻見謝明棠瑟縮着身子,雙眼緊閉,眼皮輕顫,似乎方才所說隻是她的一句呓語。
“熱水,快!”椿榕拔高了的嗓音驟然闖入。
啞奴陡然清醒,垂眸望向公主拽住衣角的手,喉結滾了滾。
纖長、細瘦、蒼白,如嬌貴的瓷器,泛着淺淺的青色。
他伸手抓過去,遲疑片刻又縮了回來,抽出腰間匕首,直接劃破衣角。
深黑布料飄落,落到純白的軟墊上。
他撿起,捏在手心裡,踉跄跌出内室。
夜半,暴雨退下,露出滿天星辰。
圓月爬上柳梢,撒下遍地銀輝,徐徐抹去白日的痕迹。
啞奴立在院中,仰頭望月,夜風吹過他的衣擺,吹向身後。
他撚過纏繞在指尖的衣角,不停摩挲。
月光皎潔,照在積水上。
他垂下眼皮,看到映在水面上的自己的臉。
輪廓硬挺,眉骨鋒利,唇線平直,和之前一模一樣。
不。
啞奴眨了下眼,水中的人也眨了下眼。
他疑惑地碰了碰眼。
為什麼水中的男人,眼眸那麼柔?
一窗之隔。
謝明棠窩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透過窗上的宣紙,她能清楚看到孤身站在外面的人影。從傍晚到現在,影子始終一動不動地定在宣紙上,沒有移動分毫。
愈看愈心煩,謝明棠索性扭頭,背過身去。
啞奴今日如此沖動,這次能勉強勸住,下一次呢?
若他真的走上了為她複仇的道路,報複趙筠、報複整個趙家,到那時他還能回頭嗎?
一個趙筠倒下了,還會有下一個趙筠出現;一個趙家倒下了,還會有下一個趙家崛起。人是殺不完的,世家也是無法消滅的。
謝明棠望向牆上高高的窗戶。
她從出生起便深陷在這樣的沼澤裡,這是無底的深淵,能吞噬一個人的生機。但啞奴,他不應該被拖進來啊……
謝明棠想到了被啞奴救下的小鳥,想到了它展翅高飛的樣子。
她還想到了那日和啞奴賽馬。
馬場之上,他騎着駿馬,握着缰繩,肆意馳騁,自由奪目。他是來自荒野的孤狼,不應和自己一樣困于森森宅院,活得像隻被豢養的小鳥。
他該飛出高門大院,飛向碧藍蒼穹。
她的一生或許隻能這樣了,但至少可以放他自由。
讓他不必如昨夜那樣心驚膽戰與人厮殺,也不必困于仇恨,争權奪勢。
這世間大好河山,當有自由的靈魂享風光無限,逍遙自在遊,哪怕隻是多一個……
謝明棠眨掉眸中濕意,心緒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