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絨好脾氣地笑了笑,徑直指了指他懷中的咪。
“勾欄瓦舍可是看人下菜碟的地界,可貓咪啊,不管穿绫羅還是披麻布,貓咪看人可都是一樣的。”
“貴人養的貓成天動都懶得動,窮人家的狸奴又得天天逮老鼠,忙碌的很,若有個地方能讓千金小姐和市井婦人在同一屋檐下,不聊夫君俸祿、不論東家西家,隻笑着看貓兒撲錦球——”
“您猜這世道風氣,會不會好上一兩分?”
林硯垂眸看着小三花扒拉自己生繭的虎口,忽然道:“癡話。”
但他知道,他自己心裡其實是相信的。
京中皆稱他這新任廷尉翻臉無情,無論列侯還是庶民,無論遊俠還是宦官,哪怕是他未婚妻的本家——
隻要犯到他手裡,他必定依律查辦。
但如今這天下,平民和有錢人犯罪是兩種待遇,用錢贖罪被明晃晃寫進了法條裡。
若是真有這麼一個地方……
若是庶民和權貴真能同頂一片瓦,互不侵犯,相安無事……
那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就能從一個小商鋪開始變好?
他想要的法無貴賤,會不會真的實現?
“就因為是癡人,才肯信世道能變好呢。”
車簾突然被風掀起,漏進幾粒柳絮粘在林硯睫毛上。
思緒紛飛間,少女突然伸手蓋住他的手背,一雙閃着星光的眸子熠熠生輝地望着他。
林硯一怔,竟忘記收回手。
而小咪恰在此時翻了個身,将兩人交疊的手掌壓在暖絨絨的毛裡。
“就像您明明能把我捆去衙門,卻肯聽小女子說話一樣。”
“您心裡……也盼着有什麼東西,能讓人忘了貴賤之分吧?”
蘇絨能看出林硯的動搖,她此刻的目光帶着灼灼的火苗,燙得林硯心裡微微一動。
他抿了嘴,沒有說話,也沒有收回手,任由小咪把他的掌心舔了個遍。
果然是有戲的。
少女了然地彎了彎唇,松開手站起身來。
“所以,願意和我一起麼?”
她歪頭,烏亮的瞳仁裡映出他銳利的五官,唇邊漾開一抹笑容:“小女子蘇絨,想做貓館的主人,貴人可願幫我?”
分明是有求于人的姿态,她卻理所應當地問了出來,那雙眼睛澄澈幹淨,卻偏偏叫人看出執拗認真來。
少頃,年輕官吏的聲音淡淡響起。
“等會跟我走,進城。”
不是,這人明明都動搖了,怎麼還是要進城?
該不會還是要移交法辦吧……
慘了。
真慘了。
懸着的心終于死了。
蘇絨腦子嗡的一聲響,再擡頭時就對上林硯似笑非笑的表情。
雖也沒想吓唬她,但林硯看着蘇絨“剛出狼窩又入虎穴”的模樣,卻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方才還膽大的很,怎麼如今卻像個草木皆兵的小鹌鹑。
少女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下意識摸了摸鼻子,立刻開始找借口。
“公子……我随你進城不大好吧?”
“聽我說完再決定。”
林硯屈指彈了下案上的杯盞,見少女目光移過來,終于開口。
“城外有多亂,我想你也該清楚,你這買賣必須在城内做起來,否則我可護不住你。”
“可我一個黑戶……”
“我會解決。”
蘇絨皺着眉頭,擡頭觑了一眼林硯的神色,猶豫着不敢往下說。
解決?拿啥解決啊?是解決問題啊還是解決她啊?
這人雖然舉止頗有氣度,但衣着也樸素得很,應該不是普通百姓,但也不像是有什麼高貴身份的人。
空口白牙就要她信,她可辦不到。
林硯也看得出她不信,眉眼中難得露出幾絲不自在來,卻像想起了什麼一樣從懷中掏出一物,落在案幾上咚的一聲悶響。
那是一塊玄鐵腰牌,邊緣已磨得發亮,正面刻着“廷尉”,反面則雕着獬豸的圖樣,看起來頗為精緻。
少女有些不明所以地擡頭,卻見眼前的男人認命似的眼睛一閉,歎息般地吐出幾個字來。
“押你那,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