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絨隻瞧見他耳尖又紅了,像火燒似的,她故意歪着頭湊近他躲閃的視線,男人半晌才開口,卻被小少年搶了先。
“阮大娘是給人說媒保親的呀。”
趙小七煞有其事地補充,随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林硯賣了個幹淨。
“阮大娘上個月還拉着廷尉大人看畫像,說什麼王家小娘腰肢最細,李家小娘……”
“小七!”
趙小七被他唬了一跳,但瞥見蘇絨擠眉弄眼的神色,手上又悄悄學了媒婆甩帕子的姿态。
一張小圓臉繃得緊緊的,偏又裝得一本正經,活像個小大人似的。
“沒想到呀,我們林大人這麼搶手呢?”
孩子表演得惟妙惟肖活靈活現,蘇絨憋笑憋得肩膀直抖,鬓角碎發掃過他擡起的手臂,林硯黑着臉瞪她一眼,擡手輕輕拍在小少年屁股上。
“小七!”
蘇絨笑夠了,也順勢轉移話題,指尖戳了戳林硯繃緊的小臂,她彎腰抱起雪姑,對着一邊哎呦直叫的趙小七輕聲吩咐。
“小七啊,雪姑先養在我這裡,你且去給月月報個信吧?”
“好。”
小少年乖巧地站起身來,臨走時還不忘嘻嘻一笑,湊近林硯故意大聲問道:“林哥哥,你到底中意誰家小姐啊!”
林硯:……
這熊孩子!
他作勢欲踢,趙小七卻咯咯笑着跑遠了。
蘇絨聽到那句問話,也不禁側頭瞥了一眼林硯——男人表情雖有些尴尬,卻又莫名其妙帶着幾分認真,喉結可疑地動了動,仿佛真的在考慮什麼重要的事情。
她也很好奇,這個能親手把未婚妻送進诏獄的男人,到底會為什麼樣子的人生出成家的念頭?
莫不會真是有意中人吧……她嘀咕着想起當初的烏龍,指尖無意識繞着雪姑打結的毛,心底那點被剛壓下去的笑意又蠢蠢欲動地冒了上來。
“林硯。”
“嗯?”
“你該不會真把小七的話放心上了吧?”
林硯猝不及防對上她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眸,心髒莫名漏跳了一拍。
少女瞳孔裡清晰地映着自己有些僵硬的倒影,那眼尾彎起的漂亮弧度,以及唇邊勾起的、毫無防備的甜笑……恍惚間讓他心裡生出一絲沒來由的别扭和不爽。
她對誰都這麼笑麼?
她笑的……未免也太多了!
林硯被自己心底這莫名其妙翻滾起來,還帶着點酸溜溜的念頭驚住,瞬間冒出一層薄汗來。
男人掌心在袍側悄悄蹭了蹭,不自在地撇過頭,聲音卻依舊硬邦邦的。
“當然沒有,大業未成,何以家為?”
可話音剛落他就後悔了——少女忽然湊近過來,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聲音調笑中竟帶了一絲引誘的魔力。
“你呀!”她故意重重歎了口氣,那雙彎彎的眼眸裡閃爍着促狹的光芒,又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那廷尉大人可要多多努力啦!早日建功立業……封、侯、拜、相!”
林硯腦子嗡了一下,剛要下意識反駁什麼,就見趙小七去而複返。
小少年風似的卷回來,惹得門框“吱呀”一聲,他發梢還沾着穿巷時蹭的柳絮,但眼裡盯着的全是自己滿兜的銅子,甫一跑到蘇絨面前就興沖沖地倒在櫃台上。
“差點忘了正事——我把姐姐的貓館講給了小夥伴們聽,約好了日後一起來姐姐這裡找貓兒玩呢!”
這話說完,他又極其珍重地從最貼身的小褂裡層,掏出一小塊用碎布頭裹了好幾層的、小小的碎銀子,小心翼翼地遞到蘇絨手心裡:
“蘇姐姐,這裡的銀子和銅錢都是月月的謝禮,她說日後雪姑就養在姐姐的館裡吧,她會找機會來看她的。”
小少年一本正經地交代完,把手裡的碎銀子塞到蘇絨手裡,煞有其事地行了個禮,扭頭撒腿跑了。
蘇絨下意識追着他的身影看去,隻見遠處斑駁的牆頭閃過一片鵝黃色的衣角,她的視線剛掃過去,那抹亮色便慌慌張張隐在爬山虎後。
那想必就是阮家小明月吧?
見那小姑娘始終不肯現身,蘇絨也隻得 默默收回視線,目光落在櫃台上。
那零零散散、新舊混雜、甚至還帶着孩子體溫的一堆銅闆,和手心這一小塊不知攢了多久、層層包裹的碎銀子……
這樣有零有整的一堆錢,怕是那丫頭自己攢出的所有積蓄吧?
這……就開張了?
從孩子身上扒出人家攢了不知道多久的零花錢,蘇絨撫了撫心口,覺得自己良心有點疼。
雪姑在她腳邊低鳴一聲,蘇絨将銅闆攏進櫃台抽屜,俯身摸摸它的腦袋。
“寶寶啊,”她的聲音輕柔得像歎息,又鄭重得像誓言,輕輕點在雪姑濕潤的鼻尖上:“你有個……超級好的媽媽。”
“就算看在你媽媽的面子上,我也一定好好讓你把孩子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