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太好了!”
蘇絨眼睛一亮,立刻順杆爬。
“勞煩張先生務必轉告小七,明月解禁啦!”
張不容聞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牽了一下,像是被解禁二字惹得莞爾。
他随意地一颔首,便轉過身來準備撤,可腳步剛側,視線掠過門外的夜色——
然後笑容就凝固了。
他生來不知道是惹了哪路神仙,隻要天一黑,這雙眼睛立刻就不中用了,隻能虛虛地看見些影子。
但隻要天色正好,立馬就沒事了。
因而張不容總是趁着白日四處走,隻要天色一暗,立馬就卸去那一身散漫老老實實回家。
今日若不是光顧着采訪蘇絨,本不至于在貓館滞留這麼久。
雖然不知道張不容有夜盲的毛病,但蘇絨見他身形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本來要邁出去的腿又悄悄收了回來,再遲鈍也知道出了問題。
“張先生,怎麼了?”
少女話音剛落,就見他飛快地斂去了面上那一閃即逝的無措,重新挺直了背脊,甚至還故作從容地理了理袖口。
“咳…沒事,這天黑的有點快啊。”
“張先生,您是不是看不見了?”
蘇絨看着他這幅欲蓋彌彰的模樣,餘光又瞥見他下意識摸索牆壁的手,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人到底面臨着什麼困境。
夜盲症嘛。
寫在初中課本裡的維生素A缺乏症,古代人不知道,但她一清二楚。
蘇絨瞧着那張強裝從容卻藏不住窘迫的臉,心底的小惡魔噗嗤一下冒了頭。
看破不說破?那多沒意思!
少女微微歪了腦袋,笑容明媚得晃眼,聲音都帶着甜絲絲的調侃。
“張先生,看不見别硬撐啊。”
張不容張了張嘴,在蘇絨那亮晶晶,仿佛寫着“我早看透你啦”的眼神注視下,還是敗下陣來。
“蘇絨,就不能給我留些顔面?”
蘇絨看他一臉局促,那點促狹的笑意裡也摻進一絲不易察覺的軟和,故意歎了口氣,拖長了調子。
“好了好了不鬧你了,要我搭把手嗎?”
可就在這時,張不易的聲音伴随着一陣細密急促的腳步聲從巷口傳了過來,帶着明顯的喘息和熟悉的碎碎念。
“哥,哥你在貓館不?天都黑了,我上你家硬是沒尋見你人影啊。”
“早跟你說過多少遍了,眼瞅着天黑就趕緊回來,你這毛病自己個兒心裡能有點數麼?非要我到處找……”
張不易的身影踩着話音匆匆忙忙到了門口,白皙的額頭上亮晶晶一層薄汗,束發的布帶歪得不成樣子,松松地耷在肩上。
眼晴一眼就瞥到了門口的自家親哥,登時長長地地籲出口氣,嘴裡的念叨卻半點沒停下。
“可算是找着了!哎喲我的親哥,你這心可真寬!”
一隻手扶着門框,另一隻手跟鐵鉗似的,不由分說地一把攫住張不容的胳膊就要把人往外帶。
“走走走,回去請我吃飯,等會?你這臉怎麼這麼紅?”
他一邊架着人絮絮叨叨往外挪,一邊眼角餘光掃到一邊笑意盈盈的蘇絨,臉上一愣,終于從那無我狀态裡出來了。
嘴皮子略頓了一下,聲音倒是稍微放平緩了些。
“蘇小娘子。”
不兒,他怎麼老在蘇小娘子跟前露怯啊?
蘇絨眼瞅着張不易一臉窘迫,又想起他之前活像個操碎了一顆老媽子心的管家婆,一邊嘴裡吧嗒吧嗒念個沒完,一邊半拖半架地拉着那位巴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的張先生往外走。
她剛才強繃着的促狹勁兒終于徹底破功,嘴角怎麼也壓不住地翹了上去。
“張錄事,之前給你送去的那潑皮審得如何了?嘴巴撬開了沒?”
被叫住說正事的張不易立刻狀态恢複,轉回半個身子來。臉上那股子焦慮勁兒就像潮水退去似的收了大半。
他望向蘇絨,先是極其迅速地左右瞟了一圈,才把身子往蘇絨這邊略傾了傾。
說話的速度還是快得像竹筒倒豆子,但聲音卻壓得低低的,透着一種極力按捺卻掩不住的興奮。
“撬他?根本費不着使大勁,卷宗當場就弄好了,當天晚上就派馬給林大人送去了。”
“您猜怎麼着?林大人那頭信使,上午就把回函送到衙門口了!”
不是……
不就一個潑皮,怎麼還讓林硯知道了?
蘇絨聽得有點懵,但眼前的小錄事似乎是認真的。
張不易把事情交代完,就清清喉嚨,捏住腔調開始學林硯那又冷又平的聲音。
“審得甚好。留其精要口供及旁證,扣于大牢,待我歸來親審詳究,必不讓宵小逍遙。”
最後一個字剛飄出來,他立馬就切回自己原本的調門。
可那說話的節奏卻不由自主又提溜得快了起來,裡頭那股子壓抑的小激動直往外冒。
“林大人說了,案子要等他回來親自審!關鍵,關鍵是——”
他豎起一根食指,神神秘秘地擋在自己嘴邊,眼睛裡像落了星子一樣亮閃閃。
“大人他特意、專門、打了招呼!讓我務必、千萬、一定得把這句原話當面遞到您耳朵裡——”
“什麼話?”蘇絨忍不住扶額,嘴角無奈地抿成一線:“不易,講重點。”
張不易被她一說,這才仿佛把天馬行空的思緒扯了回來。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将臉上那點神秘又興奮的表情努力壓了壓,眼神卻依舊亮得驚人,像是要報個天大的喜訊。
“林大人說——”
蘇絨看着眼前的人刻意頓了一下,仿佛在确認最重要的那幾個字,然後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道。
“雪姑生産前他一定回來,諸事莫憂!”
少女那雙清亮得能映人影兒的杏眼,先是難以置信地微微睜圓,緊接着一道明晃晃的了悟,就咻地一下像流星劃過眼底。
那原本彎彎翹起的唇角又揚了起來,隻是這一回不再是促狹玩鬧的弧度,倒像是混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嗔惱。
像是在嗔惱某個打空頭支票的家夥。
再攪和上一點忍俊不禁的好笑,攪合成了一碗難以名狀的湯水。
呵!
心尖尖上,就像有隻淘氣的貓爪輕輕撓過,夾帶出那麼一絲她自己都還沒咂摸透的味道。
有點兒甜,有點兒惱,還有點兒意料之外的得意,像嘗了一顆裹着青桔粉的蜜糖果子,複雜的酸甜在舌尖化開。
林硯什麼時候竟也跟她學壞了,會畫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