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換得堂内片刻安靜。
直到程以甯被執行家法的請出去,都沒有任何聲音。
随後,偏閣内傳來棍棒敲打聲,悶悶的,微弱的。一下一下,聽着很是結實。
打得這樣狠,尋常男子都會叫喚一下,現下愣是沒聽到哭喊聲。
程平心一橫,跪爬着靠近程世飛,語氣平緩道:“身為以甯的兄長,她犯錯,我有勸誡不到之責,理應一同受罰。”
程大姐:“我是長姐,與平哥有相同的責任,也應一起受罰。”
剩下兩個小的雖然怕,但也哆哆嗦嗦道:“我也願意一起挨打。”
“你們……”程世飛指着伏在地上的兒女,袖子嘩啦一拂,雲錦在空中劃出的聲音似乎都比布衣要好聽。
程世飛背着手,頭偏一邊,起伏的胸膛表示被氣得不輕,道:“拖走,拖走!都給我拖走!”
然後,偏閣裡就有了哭叫聲。
稚嫩的、成熟的、男的、女的,此起彼伏,交彙在一起,不太好聽。
可人們從這聲音中,聽出了有難同當的義氣,血濃于水的情義,以及似有若無的凄厲挽歌。
萬娉還在勸程世飛,說的什麼,已經沒人細聽了。其他小妾跪在地上默默低聲啜泣,抹着眼淚。
她們不勸,一是怕程世飛動怒加碼,二是怕自己挨了打,就沒人悉心照顧孩子了。
“夠了。”
不知何時,院子裡多了一個人。
衆人不約而同起身行禮,也有不明就裡的人心生疑惑,但在一同行禮時,周圍齊聲道的那句“程老夫人慈安”得到了解惑。
程老夫人白發蒼蒼,穿着靛藍粗布衣,背有些佝偻,腰闆卻異常直。
院子裡裡三層外三層躬了一圈,她撇都沒撇,穩步走向堂裡,一串菩提佛珠在皺巴巴的手裡盤得飛快。
珠子間撞出清脆的玉石之聲,被闆子聲、哭喊聲掩蓋。
進了堂,直徑跪在軟墊上,堂裡屋外跟着跪下磕頭。
程老夫人嘴裡念叨着什麼,又磕了一頭,用那滿是滄桑的嗓音道:“要打出去打。”
程世飛道:“兒子正教育小輩……”
“要是想讓祖宗們在九泉之下都不舒坦,就往死裡打,别留活口。”程老夫人道,“而不是打了半天還有哭的勁兒。”
程世飛面色一僵,對侍從招招手。侍從飛跑出去,過後,闆子聲停了。
萬娉最先反應過來,連告退都沒來得及對程老夫人說,起身就往外跑。又因還沒完全站起來就邁步,而踩到了裙邊,險些摔着,幸虧貼身媽媽扶得快。
待妻妾們一陣風似的跑出,程世飛躊躇半天才開口:“娘……”
“先把屋子裡裡外外的這些人,”幾乎是隻出了一個音,程老夫人就打斷了他的話,“給我請出去,再來說别的。”
程世飛無奈,同樣的手勢又做了一遍,老管家也會看眼色,走上前對跪了一地的人道:“勞煩各位宗親跑一趟了,都回家歇着去吧。”
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任誰都不想多待,誰都沒有多話,直接走人。
原本人滿為患的院子,不消片刻就空蕩蕩,仿佛從沒來過這麼多人。
下人們被遣了出去,程世飛道:“是兒子的不是,教訓小輩驚動了您老人家……”
“不驚動你也會想辦法驚動。”程老夫人道,“你做這些,除了吓唬你閨女,還有逼我出來的意思吧?”
“兒子不敢……”
“她觸到了你的逆鱗,怕自己脾氣收不回,一下真給打死了,才叫群人來礙我眼。”
程老夫人一直閉着眼睛,跪得筆直,“咱們母子一場,我就實話告訴你,我本就是打算等那寶貝閨女咽了氣,我再出來趕人的。”
“你知道是什麼讓我改變主意麼?”
“是什麼?”
程世飛順着問,程老夫人反倒不答了。
靜了半晌,她緩緩睜開眼,道:“你爹是怎麼死的?你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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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閣裡,程以甯覺得自己已經快疼沒了,剩了半條命趴在塌上,隻有出的氣兒,沒進的氣。
萬娉坐在一旁哭着大罵程世飛;姨娘們幫着上藥悶聲掉淚,低聲啜泣;弟弟妹妹年紀尚小,情緒比較外露,哭喊起來沒個節制,能把屋頂掀翻的那種;兄長姐姐倒是沒怎麼哭了,同程以甯一樣,直抽氣,還時不時安慰三個小的。
有人走進,萬娉像看到救星,掖了掖眼角,“胡太醫,你可算來了!”
程以甯挑眉,原來是宮裡的禦醫啊,怪不得穿着打扮不似尋常。
胡太醫:“鎮國公相請,豈有不來的道理?”
站在床頭的侍女臉色沉了沉——如果程以甯沒記錯的話,這是萬娉的貼身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