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累世公卿,清譽富貴應有盡有,國公夫人的卧室自然也不遑多讓。
全屋通鋪着西域進貢的團花裁絨地毯,踩上去漫過腳踝。
門是紫檀木,床是金絲楠,嵌玉屏風前擺着黃梨花妝台,上頭的和田玉妝奁一瞧就是整塊玉制成的,就連菱花鏡框都纏着金絲。
水曲柳團桌前坐着兩位女人,皆是鎮國公府主人。
一位穿戴雍容,疲态盡顯;一位打扮簡單,不失靈動可愛。
“我……我去哪裡?”程以甯被母親一句砸得有些懵。
“收拾東西,回揚州。”
“為什麼?”程以甯脫口問出。
萬娉道:“娘親記得,你剛到京城那會不是說這兒不好玩,日日吵着要回揚州嗎?怎麼這會像是不願意走了呢……”
程以甯:“能回去看望外祖,我自然高興,可聖上剛指婚不久,我就貿然出城,怕是會惹來橫禍。”
提到婚約,萬娉臉色一暗,“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本是不想同她說萬家的事,但她那玲珑心慈悲膽,若不給她找個像樣的借口,是決計不會走的。
萬娉道:“去年幹旱,桑麻減産,染料短缺,水力不夠,帶不動紡車,萬家布莊年産量從十萬銳減到五萬。”
“萬家布莊非家族傳承,而是我一手打造起來的産業,若非公爺苦苦求娶,娘是決計不會将萬家布莊交給你舅舅打理。”
“如今天災不斷,人禍肆虐,大批産業進項下滑,甚至關門,萬家布莊同樣無法幸免,我實在不願看到萬家布莊就此毀于一旦,娘清點了許多金銀票子,想讓你幫娘親送去揚州,以解燃眉之急。”
是個正經借口。
但有漏洞。于理,萬家布莊雖無百年基業,細算下來卻也是暢銷了三十年。此前累積起來的資金,隻要做到開源節流,布莊再撐兩三年都沒問題。
根本沒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于情,讓程以甯一弱女子帶着滿身财寶跑那麼遠,完全不符合萬娉的愛女人設。
萬娉此番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想讓程以甯遠離京城。
程以甯道:“娘親,我身上還有婚約,就此逃走,豈不是連累你們?”
萬娉扯扯嘴角,“不打緊,晉王去水南口治水了,你和他一時半會成不了婚。”
“可……”
叮咚——
程以甯還想說什麼,被腦子裡的聲音打斷了,“觸發隐藏劇情,開啟新地圖——揚州,請宿主立刻走支線劇情。”
死了兩個月的系統突然冒出來,把程以甯吓得不輕,有一籮筐的問題卻被那熟悉又機械的倒計時堵了個幹淨。
“可什麼?”萬娉紅着眼,細紋閃着淚光。
這系統關鍵時候不出來,出來的時候不關鍵。此行揚州,最好與主線有關,不然她掘地三尺也要教訓一頓這破爛系統。
程以甯搖頭道:“沒什麼。我去一趟揚州就是了,母親和父親要好生照顧自己。”
為了避人耳目,程以甯隻帶了略懂拳腳的玉壺,用盤纏買了輛青布幔子裹着的馬車就起程。
因是連夜走的,跑了兩個時辰在城外村中一家小客棧暫且歇下。
翌日,程以甯睡得正香,被樓下動靜吵醒。
她煩躁地閉着眼睛穿上衣服,腳跺得震天響,來到閣樓走廊往下看。
隻見,幾個用黑布蒙着臉的人拿刀的拿刀,拿劍的拿劍,一人守一桌,而桌上的客人有的擰着荷包據理力争,有的則老實掏錢。
老闆呢,不見蹤影,隻有賬房先生捧着一抽屜的銅錢銀票,對着拿刀架他脖子的土匪直喊饒命。
程以甯腦子一下就清明了,蹑手蹑腳回房間,用各種能移動的桌子椅子櫃子堵住門。又開窗看看跳下去成活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過,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選擇跳窗的。
坐在榻上發了會兒懵,發覺下面動靜小了不少。
忽然敲門聲響起,程以甯肩膀一抖,欲問是誰。門外人先開口,“是我,小姐。”
聽出玉壺的聲音,程以甯又把擋門的東西一樣一樣移開,開門看見玉壺端着銅盆,對方道:“想着小姐快醒了,奴婢就打水去了,誰知遇上店内土匪打劫,可吓着小姐了?他們沒上來吧?”
“還好。”程以甯強壯鎮定,一把搶過盆兒,水蕩出打濕了袖子也不在意,“哎呀還洗什麼,我們趕緊離開這裡吧。”
玉壺同樣有此想法,拿上萬娉準備的包袱,往外走,找找安全點的路。
經過正店走廊,玉壺悄悄探出頭,發現樓下已然回複正常,喝茶的喝茶,吃飯的吃飯,算賬的算賬,各個神色自若,仿佛剛剛被刀劍相逼的不是他們。
可那些臉,分明都是一樣的,連座位都沒挪。
這情況魔幻到程以甯懷疑剛剛自己夢遊了。
既然走了,那就吃飽了再走吧。
主仆二人拎着包袱下樓,要了兩碗加蛋的肉醬面。
“好勒!二兩銀子一碗哈。”擦着桌子的小二語氣雀躍道。
“什麼!二兩銀子?”玉壺眉毛都要氣直,“你搶錢呢?長安京城最貴的酒樓都才二錢……”
小二也不惱,“姑娘也說了是京城了,天子腳下什麼沒有?食物就更是多得都要漚掉了。咱們這兒可就不一樣了,前邊就是水患頻發的濱海省,長江水一沖,餓半年都是有可能的。遑論去年幹旱範圍之廣,波及整個大源了。”
“好了好了,二兩銀子的面,我們要了,别多話了。”程以甯眼睛一直望向窗外,覺察面前人還不走,就開始揮手趕人了。
也不是程以甯财大氣粗揮金如土,是她實在餓得不行了,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不補給好上路,隻啃幹糧的話,她這養精細了的肚子怕是會抗議。
客棧裝潢久遠,桌椅有不同程度的磨損,窗台黃木浮着一層黑。
透過方窗,程以甯看到官道另一邊停着一堆人馬,光馬車貨車能看到的就有數十輛。
玉壺順着視線望去,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玉歲公主和親隊伍吧?”
她能認出來,無非是因為有三個姑娘正坐在大石頭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