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青叔叔,”小榴把沾了雪花的木劍擦幹淨,聲調疑惑,“怎麼每次我一個人時你就出來了?”
在空源山時,買糖人時,都是如此。
小榴狐疑:“你不是追蹤我吧?”
裴若松心想你還先郁悶上了,遇見我也不虧好吧。
他被法陣轉移,正好不用與司徒琅解釋眼睛複明,沒想到來到這個小團子面前,還得被質疑。
他伸手揉揉小榴的頭發,随口開玩笑:“是,跟蹤你,把你綁架了換錢。”
小榴哦了一聲,繼續做自己的事,頭也不擡。嗐,要錢啊,那沒事了,天一宗有錢。
裴若松打量周圍,桃源海開始下雪,細細碎碎的雪花落下,落到肩頭發梢。
小榴找了個搖搖欲墜的破冰屋,屋子就剩下一堵牆和半扇屋頂,小榴就在這個屋檐下擦劍。
木劍沾了霜雪,又被綢緞抹去,擦得光潔水滑。
寒風又一吹,半扇屋頂欲墜不墜。
“走吧。”裴若松不放心,“我們先去找個避雪的地方。”
他可不想看着天一宗的小崽子被冰屋砸傷。
裴若松在前領路,小榴踩着腳印跟上。
小榴對月青叔叔的态度十分糾結。不知道他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好人,卻又本能覺得可以親近。
小榴跟着月青叔叔走了幾步,又恍然大悟般提醒:“不行啊,有外力幫助,我的試煉會扣分的。”
四海劍道大會對外力的定義很模糊,唯一肯定的是不可以由外人出手。
裴若松随手把攔路的妖獸掐住脖子扔一邊:“哪有,我又沒有出手幫你。”
妖獸轉瞬消失。小榴并沒有拿妖獸的内丹當加分信物。
“路是你自己的腳走的,怪是你自己的劍殺的,哪裡有外力。”
小榴一想,也是哦。隻要不碰别人法力殺的怪就好了嘛,想通後,又蹦蹦跳跳跟緊。
海岸無邊,浪潮被凍住又化開,化開又凝結,拍打海岸的聲音不斷。廣袤無垠的冰原上鮮少有避風處。
裴若松陪着小榴掃視一圈。
小榴興沖沖指着一處:“那裡好,我就要那個!”
那一處确實很好。洞裡四面避風,幹草鋪地。
唯一不妙的是,那是熊妖洞穴。
桃源海的妖獸喜歡冬眠,這裡的熊本來也在呼呼大睡的,但被之前辛景做的玉佩喚醒,跑去追蹤,現在咬了幾個選手,正在慢悠悠往回爬。
小榴手指還沒放下,就與剛剛咬了幾個人剛好回來的熊兩兩相望。
“你看着辦。”裴若松扔下這句話,自顧自盤腿坐在海岸,胳膊肘搭在膝蓋上,掌心撐下巴,很閑适着看小榴。
“真是妙啊。”蜃妖蹦出來,“咱終于到了要和熊争地盤的地步了嗎?”
*
“一起住好不好?”
小榴和熊妖商量,“我每天給你抓兩條新鮮大魚。”
熊:?你當我住這幾百年不會抓魚嗎?
談判失敗,小榴隻好提着木劍打一架,氣喘籲籲。
“我們,哎呦,”小榴躲過熊掌旋風,瞥見熊妖招式漏洞處,卻又沒有将木劍刺進去。
“我們不占理吧,我們搶它洞穴還打它哎。”
“你跟動物講理?”
蜃妖跳出來罵罵咧咧。
“你們講理就不會把大爺我封印了吧!”
“不能這麼講啊,你當時在東芝鎮害人啊。”
小榴又是一招躲避身法,還不忘安慰蜃妖:“而且你不是動物,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大妖怪呢。”
同時小榴醒悟過來,他瞥見熊妖毛發上帶着的人類血迹。這是妖獸,傷過人的妖獸。
甚至靈智未開,更偏向獸。
小榴想起爹爹平時馴服妖獸時的招式,于是聚集靈氣于雙眼,閉目片刻,猛然睜開。
一雙尚未定型的丹鳳眼,帶着稚氣,卻有暗芒流轉,死盯熊妖眼睛,心中默念降伏咒語。
然而完全無效。
反倒是熊誤以為小榴閉眼是等死,開開心心吼叫着撲過來,露出肚皮死穴,被剛睜眼的小榴半震驚半慌亂地将劍捅了進去。
得,還是得靠劍法。
裴若松有一刹那察覺到青族血脈。
魔界四族,青族的能力之一是降伏百獸。青族聚神于眼,破幻術,降百獸。
他詫異朝小榴望去,那股氣息卻又消失不見。
桃源海秘境本身就接受青族獻祭,偶爾氣場波動,露出青族氣息也是可能的。
小榴拖着熊往外拽:“月青叔叔,快來幫忙啊。”
都打完了,幫忙拖一下東西不算被外力作弊吧。
小榴擡頭,看到裴若松手中的東西,又驚訝:“你為什麼要拿留影珠?”
裴若松把留影珠收到懷裡,内心覺得這小孩除妖場面挺有意思,可以趁機和司徒琅有個話題交流。
但他笑眯眯說出口的卻是:“哎呀,這不是時刻留着證據,防止被人誤會我幫助了你,免得評委扣分嘛。”
小榴一想,忙忙點頭,對哦對哦,還是月青叔叔想的周到。
*
同一時間。
垂範組賽場。
天氣晴好,風起微波。
秘境中日夜不分,與外界時光流逝不同速。
而此時魔族地盤,已經距離秘境開啟過了數天,今天是垂範組打擂台賽的時間。
左明鏡手上一個計分薄,落下幾筆,閑閑翻看兩頁。
“青族少主,裴若松,比賽缺席。”
左明鏡在和身後的納蘭交談。
“不過他的積分足夠高,就算缺席這一場,也是完全足夠直接進決賽的。”
納蘭端着一盆削皮的瓜果,沒找到道具,順手把左明鏡腰間裝飾短劍拔出來,給瓜果切塊。
“我猜是故意的呐,魔族就是喜歡這樣,高調出風頭呐。”
天一宗斬妖除魔,什麼魔族沒見過。魔族普遍最愛高調,講不好是故意缺席,以展示自己瞧不上對手。
穩紮穩打的納蘭對此很有偏見。
遠在秘境中,想着怎麼給小榴找避寒場所的裴若松打了個噴嚏。
“難講。”左明鏡倒是觀點不同,提到自己擅長領域一改風流不靠譜模樣,桃花眼認真。
他看了裴若松數場比賽,一場比一場精彩,早知是個厲害角色。
此人劍法穩健,雖是魔族,但劍意如沐春風。
絕對是求穩之人,一心想赢,不像是浮誇之輩,不應該無緣無故缺賽。
裴若松一路勢如破竹,目的隻有奪魁。
按照積分規則,擂台賽應當赢的越多越好,沒有赢一半就走人的道理。
而且這種晉級賽事,一輪輪篩選過濾,越往後對手越強越難纏,甚至還是有初賽時舍不得出的絕招狠招,就算不比,也該來賽場研究對手招數。
左明鏡對裴若松的缺賽感到不能理解:“閉關提升也未可知。”
納蘭修煉體術,對劍意的領悟比得零分的小榴好不上多少。
聽到左明鏡誇一個魔族劍意如沐春風,她倒是詫異起來。
納蘭對魔族的成見像座大山:“魔族狡詐虛僞,也許是裝出來的呐。”
比賽已經接近尾聲,左明鏡毫不客氣把納蘭處理幹淨的水果拿走一大半,然後被酸到眼角抽搐,又趕緊控制面部表情,囫囵吞下。
“你聲音可小點,今天魔尊也來了。”
納蘭擡頭張望,果然在賽場最高處看到一個全用黑紗圍繞的封閉坐席。
坐席中隐約有高坐的人影,外面又有打扇子的美婢,伏地等候的金紋巨虎,排場不小。
納蘭搖搖頭,魔族審美也不行,黑鴉鴉的真難看呐。
*
此刻,黑鴉鴉的帷帳内,穿着黑鴉鴉鬥篷的老魔尊,心情也黑鴉鴉的。
“唉。”
這是老魔尊今天歎出的第三十二次氣。
“我兒子竟然連比賽都不參加了。”
老魔尊惆怅至極,又歎一口氣。他知道裴若松讨厭魔界老東西們,又積分實在夠高,沒想到連擂台都懶得參加。
這次評委中魔族老東西也來了幾個,老魔尊以為裴若松是這個原因才不來的。
當然,他并不知道他兒子遠在桃源海秘境,剛剛被司徒琅解開捆手綢緞,現在又在一手牽着小孩一手拖着熊。
護法給他扇風:“主上,何必憂慮。”
老魔尊已經連續看了十來場擂台賽了,護法知道他的心思,是想看看有沒有和裴若松劍法招數人生理想上合得來的姑娘。
主上對少主的婚事很是操心。
“主上,”護法獻計安慰,“少主定能斬獲此次劍道大會魁首,這是整個魔界極有面子的事情。”
老魔尊瞅他一眼,意思是你是覺得我害怕他不赢嗎?
我是怕他隻知道赢啊!
護法從善如流立刻接話:“等他赢夠了,自然會将心放在成家上,緣分自然會來。”
照着咱少主好戰愛赢的性子,要等他覺得赢得夠了,安下心來,是得要個千八百年。但是身為優秀下屬,安慰老魔尊的話還是得說的。
裴若松一場沒輸過。但是他越赢老魔尊嘴角越垮。
上次催婚失敗,老魔尊心思沒死,尋思着四海劍道大會上,也許能遇到個合緣分的姑娘。結果人裴若松隻看劍法不看人,一場一場赢得那叫一個幹淨利落。
老魔尊望着遠處賽場,回憶起裴若松從小到大,從來隻會把目光放在比他強的人身上。
“你不懂,”老魔尊憂傷,“我兒子慕強。”
“他隻喜歡比他厲害的。”
老魔尊憂愁歎氣。
“照他這麼赢下去,江山是有了,我孫子是真沒有了。”
*
蜃妖吧唧吧唧咬着魚,在跟小榴說着聽到的八卦。
“赤之魔族的魔尊都在抱重孫了,天天得意抱着轉悠。”
“黑之魔族有三個少主,大哥的未婚妻一見鐘情喜歡上老二了,非要絕食要嫁給老二,後來老三赢得芳心娶了她,今年生了第四個小孩了。”
“藍之魔族的公主養了一群面首,一個賽一個好看,公主說她隻是想給每個美貌的少年郎一個家。”
“現在最急的就是青之魔族的魔尊了,因為隻有他兒子——”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