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天氣反常。”周靈蘊蹲在屋檐底下刷牙,帶着滿嘴的牙膏沫,含糊說往年春天沒見這麼大的雨。
奶奶從屋裡拎個鋁壺出來,給她臉盆裡添些熱水,“你才見過幾個春天。”
“本來就反常嘛。”熱帕子擰幹,“啪”往臉上一糊,貼着發際仔仔細細搓一把,搓得臉蛋紅紅,周靈蘊表情蠻認真,“春天的雨應該是滴滴答滴滴答,不是嘩啦啦,嘩啦啦,從早到晚嘩啦啦。”
天低矮,顔色青灰,雨線連綿,織就成一張巨大的灰網,籠罩着山野,林間有白霧升騰,輕盈缥缈,周靈蘊無暇欣賞,為泥濘的山路發愁。
山裡孩子不喜歡下雨,路上稀,弄得滿身泥難洗不說,洗了還晾不幹,漚臭了都晾不幹。
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今天是周靈蘊第一天上班,她早早起來,穿好衣裳,頭發也梳理得整齊,腦後捆一把潤亮的馬尾。
她對着小鏡子照,左右歪頭笑,又闆着臉裝嚴肅,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像個能幹活的大人。
洗漱完,她進房間,姜憫送的那一堆瓶瓶罐罐裡挑一個出來,旋開瓶蓋,手指挖一坨,往臉上抹。
奶奶在竈間忙碌,鐵鍋裡“滋啦”響,周靈蘊把臉湊奶奶跟前,“你聞我香不?”
“香,香得要命,”奶奶往鍋裡多打了一個雞蛋。
周靈蘊說她聞見了,“豬油雞蛋飯,好香好香。”
天已大亮,廚房裡還黑黑的,周靈蘊端着大碗坐在門檻邊吃飯,看屋外的雨,盼着停。
奶奶還忙活,抹布反複擦拭竈台,水燒開給她泡茶,大茶壺灌滿,擰緊瓶蓋裝進書包,想起件重要的事,扭頭問:“你那單位管飯不?”
周靈蘊大口刨飯,先是搖頭,嘴裡咽個差不多,“我不知道,忘了問。”
奶奶把鍋裡剩的都給她鏟進飯盒,找塊布跟水壺包在一起,裝書包,這樣飯到中午還是溫溫熱。
周靈蘊背上書包,穿上雨衣和膠鞋,奶奶急忙忙沖過來扯她袖子,“大了,下大了。”
雨幕密集,屋外一片渾濁的水世界,周靈蘊掙了下手腕,“要去的,講好的,我們昨天晚上就講好的嘛。”
“你不讀書啦?”奶奶眼淚開始打轉。
周靈蘊不喜歡這樣,她心裡好難受,好像被挖空一塊,大風裹着冷雨呼呼往裡灌。
“我走了!”
“你要讀書的嘛!”奶奶追到院裡,藍布鞋濕了水。
周靈蘊回頭,倒退着走,使勁揮兩下胳膊,“你進屋去!進屋去!”
她轉身跑走,薄細的一片,像樹葉被風卷着,滂沱大雨中轉瞬不見。
奶奶扶着門框,久久不動。
山路濕滑,周靈蘊早就習以為常,其實這幾年路好走多了,為方便采摘和運輸,許多茶商自己出錢在山裡修路,她出門走個七八分鐘就能拐到鋪了碎石子的大道上。
隻是這雨真大啊,眼眶也打濕,流進嘴巴裡,鹹鹹熱熱的。
走吧,走吧。
周靈蘊從雨衣裡把袖子扯出來抹了把臉,聞到袖口沾染的擦臉香,皺了皺鼻子。
順着這條路能一直走到勝利茶廠,還有姜老闆的家。
一段路,連接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