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固。
廠房持續不休的機器轟鳴聲、水泥壩前沸騰的雨花、老闆娘刻薄的餘音、小孩沒完沒了的哭喊……
周遭喧嚷,驟然被按下暫停鍵。
世界安靜,唯有心髒在胸腔擂鼓。
姜憫傘下靜立,如神邸從天而降,身後那輛線條冷硬的黑色越野,在灰暗的雨景中也顯得格外高大雄偉,似某種護衛的靈怪。
周靈蘊臉上還火辣辣疼,手腕牙印滲血,針刺的銳痛,雨水順着發梢流進脖頸,凍得她牙根發抖,身體本能的保護姿态,雙肩高聳,手腳蜷縮。
四目相對那一刹那,空氣中迸發出細微的藍紫電光,奇異暖流澆灌身體,沖垮她所有防備築起的冰牆。
呼吸暫停,周靈蘊情緒複雜。
獲救的欣喜,委屈的爆發,還有許多陌生的東西——虛張聲勢被洞穿的羞恥,無法言喻的自慚形穢,以及……在她目光注視下,猝然被照亮靈魂的隐秘悸動。
泥潭中掙紮的蝼蟻,猝不及防窺見雲端俯瞰衆生的月亮。
那光芒太耀眼,她心生妄念。
周靈蘊手指深掐進髒污的藍色塑衣,面頰腫脹痛感被另一種怪異的炙熱覆蓋,燒得她耳根都熱起來。
她迫不及待想朝她走過去,雙腿卻像被釘在恥辱柱,難以挪動毫厘。
姜憫其實早就到了。
傘下,她漠然目睹全程,一言不發,直到事件末尾。
——“周靈蘊。”
周靈蘊動了,她袖子抹把臉上的雨,像隻落水小貓,挪動細瘦的四肢,顫顫巍巍,走向高大的人類。
她身上每一根濕透的毛發都在講述她的可憐,她低頭擡起爪子想舔毛,打整出一塊體面,發覺無處下嘴,呆呆站了會兒,擡起濕漉漉、淚汪汪的眼,喵嗚一聲。
“姜老闆。”
“跟我回家吃飯。”姜憫将傘面朝周靈蘊傾斜,沒有“你怎麼了”這類廢話,也沒有幫她出頭的意思。
姜憫面表情淡淡,好像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發生。
“我帶了飯。”周靈蘊低頭看她的皮靴,棕色,簡單的樣式,大方好看。又看看自己,鞋幫裹滿黃泥,鞋面落得許多泥灰茶屑。
腳趾蜷縮,周靈蘊鞋面鼓起,嘴巴也鼓起。
姜憫耐着性子,“知道你第一天上班,阿姨多燒了幾個菜,專門犒勞你,你不去,我們吃不完,浪費了。”
周靈蘊回頭,一直看熱鬧不聞不問的茶廠老闆竟主動朝她們走過來。
“我帶飯了。”周靈蘊聲音更低。不想留在這裡,但不确定老闆肯不肯放她走。
男的走到跟前,“欸”一聲,點點下巴,啟開煙盒遞過來。
姜憫半個眼神都懶得給,讓周靈蘊去把書包拿上,“那也得找地方熱熱吃。”
“食堂裡有微波爐。”男的滿臉谄笑。
姜憫半垂睫,終于施舍給他一個眼神,“我接妹妹回家吃飯,沒什麼問題吧?”
屋裡哄孩子的女人走出來,站門口不講話。
男的歪過身子看一眼門口停的黑車,點頭說“行”,“正常午休嘛。”
姜憫拉開車門,周靈蘊伸頭往裡看,車裡很香,還很幹淨,她搖頭,“我走着過去。”
“髒了洗就是。”姜憫直接把人往裡推。
周靈蘊對車的概念隻有大小,沒有檔次,三輪最小,貨車最大,牛拉的“哞”一聲滿地屎,拖拉機“突突”冒黑煙。
姜憫的車跟她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沒有車臭,像個小房子,放置有顔色鮮豔的抱枕,很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