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蒙蒙亮着,蕪娘便醒了。
村頭的公雞早已“喔喔”地叫着,一聲一聲,尖銳的叫聲劃過整個村莊。村裡數十戶人家早已陸陸續續的點起燈火,遠處傳來陣陣說話聲和粥香,屬于槐南村民的一天開始了。
六月末正是農忙開始,家家戶戶都要開始收割稻谷了。南方一年兩熟,插秧早的這幾日都正守着家裡的田地,等着盼着個好收成。蕪娘家的幾畝地一向種得晚。因家裡無人熟識農活,每每到了下種的時候,都是等村裡人忙乎得差不多了,再請人幫着插秧的。那個時候,蕪娘舍不得涵之下地,甯願自己在家整日整夜的接繡活,也不願張涵之污了他讀書人的氣節。
蕪娘現在想到這些過往,都不由覺得諷刺。當年她幾乎一力挑起了整個家的重擔,咬着牙關也要供養張涵之讀書。一雙芊芊玉手印下無數道生活和瑣事的褶皺,卻從來不舍得張涵之在外受苦。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候她也從來不叫苦,因為她堅信張涵之的學識和才華,一定能許她一世繁華與尊榮。
可事實上她也猜對了,他是璞玉,是圍困淺灘的卧龍,是未禦風的大鵬!終是展示出他的絕世才華,像那乘風而起的大鵬,扶搖直上九千裡!可不是呢,據說他踏馬遊街的日子,整個京城少女都為他意動呢……
哎……不能再想了!
蕪娘内心暗道,這一世,你為兒女而來!
這樣想着,蕪娘輕輕的在宇哥和錦娘額上落下一個吻,滿目的愛意與感激。就這樣癡癡的望着兩個孩子,舍不得移目。
“哇!……”
錦娘突然哭出聲來,沒張開的小臉漲的通紅,鼻子眼睛都皺到一塊兒,說不出的可憐樣。蕪娘趕緊把孩子抱在懷裡,輕聲哄着,一面還掀開襖子看看是不是尿濕了,手腳麻利的從床一側的櫃子上拿出新的尿片給錦娘換上,順手将換下的尿布丢在一旁。新換了尿布錦娘還是止不住的哭,蕪娘不得已,慢慢的搖着哄着,猜測錦娘大抵是餓了。可自己又正是坐月子,下不得床。她還記得自己上輩子做月子的時候,本來就大出血,身子虛,卻正趕上農忙,她咬咬牙沒坐滿月子就下床幹活,想着反正是三伏天,也不受凍,沒事!當時鄰居家張嫂子還勸她來着,說女人家的病都是月子裡出來的。她卻沒當回事。哪知後來,即使在夏日,整個人也像是冰塊,手腳僵硬。涵之還曾笑話她比冰塊還好使。
呵!好端端的怎麼又想起那人……
蕪娘本身正虛着,可小女兒實在哭得厲害。一咬牙便想着要不下床去竈房煮點開水給錦娘暖暖肚子,等到出奶了就好了。
“錦兒莫哭,娘親這便去給你弄些吃食……”
正準備穿衣,張涵之便端着熱水和米粥進屋了。看見青蕪正準備穿衣,連聲說道:
“青青,快躺回去!夜還涼着呢!我一直備着燒水呢,就怕咱們的寶貝女兒餓着了。”
說着,便放下托盤,端了溫水過來,順手接了錦娘在懷裡,示意青蕪喂她。
青蕪恍惚間又看見了那個對她噓寒問暖的張涵之。上輩子她坐月子的石斛也是這般照顧她們母子三人,雖然最後青蕪因為舍不得他勞累,生怕耽擱他看書,而生氣的制止了他,還告訴他“君子遠庖廚”。但他總笑嘻嘻的回複“在你面前我何時君子過?”惹得蕪娘面紅耳赤,輕啐他一聲“不正經”。
隻是如今,這些甜蜜都成了她傷口上的鹽巴,冷不丁的刺痛她一下……
蕪娘垂下眼眸,生怕被他瞧見眼裡的憤憤,小勺小勺的喂着錦娘,嘴裡輕聲哄着:
“錦兒乖,娘親喂水水……”
張涵之仿佛一下怔住了,“青青,咱兩真是心有靈犀呢!我正想着取名織錦,你竟也想到一塊兒去了!”說着,竟一副“有女萬事足”的模樣,用臉頰去蹭小女兒的前額,微閉着雙眼,一副極享受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