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瓶上沒有标簽貼紙,瓶身布滿剮蹭痕迹,看起來飽經風霜的樣子。随着玻璃瓶被放到桌上,棕色液體在透明玻璃瓶裡震蕩,卷起最下面一層沉積的顆粒碎末。
“你晚上就喝這個?”
“嗯。”
“你确定?”
玄陸離點點頭。
“那你悠着點,别喝多了。”
“放心,我從沒喝醉過。”
玄陸離将面又推了推,“快吃吧,一會兒面坨了。”
唐年也不好意思就這麼白吃白喝。她想了想,翻出之前捅傷玄陸離的刀,按在桌子上推了過去。
“你以後拿它來找我,可以換一個願望。”
她緊接着又補充道:“不過,傷天害理的事不行哦。”
“結婚行嗎?”
唐年笑着瞪了她一眼,一口回絕道:“不行!”
“那我沒有别的願望。”
最後玄陸離還是收下了那把刀,唐年也吃上了那碗面。
趁着唐年低頭吃面的功夫,玄陸離的眼神終于不再克制,放肆地盯着她看起來。
她持起酒杯擋在自己的面前,壓抑着内心湧動的情緒,而緊繃的神經又在同往常一樣叫嚣着疼痛。
玄陸離不得已地離開餐桌,走到床邊打開随身的包。她翻出一隻棕色藥瓶,掰開白色的蓋子,拽出一團填充的棉絮。
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輕微發抖,一股腦地将藥粒倒在掌心,也不管倒了多少顆就全部放進嘴裡,然後開始緩慢地咀嚼。
這款止痛藥的味道她再熟悉不過,剛入嘴是一股惡心的甜味,随着藥粒被逐個咬開,就隻剩下滿嘴的苦澀。
她等不及藥物自身緩慢釋放藥效,直接用高度的烈酒将藥粒的碎末送下。
她再擡頭時,見唐年正看向自己,不禁有些心裡發虛。
她怕對方誤以為自己是個藥物依賴的上瘾患者,也在意自己剛才吞酒咽藥的動作是否不夠得體。
然而唐年看着她,卻隻問道:“不苦嗎?”
玄陸離下意思地想要否認,但在她關切的目光下,還是如實答道:“苦。”
“你等我一下。”
唐年當即放下筷子,起身來到床邊,蹲在背包前窸窸窣窣地翻找了好一陣,終于掏出一個小紙袋。
“給你。”
“這是什麼?”
“糖呀。”
唐年打開紙袋,挑出一隻粉色的小熊軟糖。也不管對方會不會拒絕,徑直地遞到人家的嘴邊。
“這是我最喜歡的糖,之前可從來沒給過别人。”
玄陸離小心翼翼地張開嘴咬住軟糖,極力避免自己的舌尖碰到唐年的手指。她生怕自己的行為有任何過界的地方,引得對方心生厭惡。
她誠然自己心中有着近乎不顧一切的沖動,但表面上她必須竭盡所能地保持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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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後,風沙襲來。
玄陸離早些時候将唐年哄到了床上休息,主動替她值守下半夜,盯着窗外的越野車。
沒過一會兒,屋外刮起了沙塵暴,大風卷起沙礫重重地拍打着玻璃窗,仿佛下一刻就會沖進屋裡。
唐年似乎被吵醒了,呢喃着輾轉睡姿。屋外的狂風終究是惱人的,即使隔了堵牆,陣陣嘶吼聲還是不斷傳進她耳内。
屋内四下的寂靜襯得外面風聲更加明顯,呼嘯的風聲似乎與她的夢境重合在一起,似真似假的畫面一股腦地湧進她的腦海裡。
唐年在半夢半醒間來到一片陽光籠罩的芳草地。
僅有的小範圍感知空間内,她隻能看到一截嫣紅的裙邊堪堪垂落在地,一雙白玉無瑕的赤足行走于草地間。
走動間絹紗搖曳露出骨節分明的踝骨,一圈極細的紅繩系在上面忽隐忽現。
附近的草叢一陣晃動,一眼望去竟然是一條赤色大蛇,支起頭來俨然一副攻擊的姿态。赤蛇張開上颌露出毒牙,彈起蛇身作勢就要咬過去。
霎時間狂風造作,沙石漫天,方才的赤蛇驟然騰空而起,蛇身突增數倍有餘,變得碩大無比。一對利角正從額間破鱗探出,它化成龍頭蛇身的模樣,昂首長嘯呼風喚雨,粗壯的尾巴抽打着污濁的雲團。
頃刻間鬥轉星移天地翻覆,原先的草地已然化為灰燼,周遭盡是還未燒盡的餘煙。透過濃厚的煙霧,唐年看到一個人影倒在廢墟中。
她撥開濃霧走近去看,隻見那人身着嫁衣伏倒在地,氣若遊絲的喘息破碎得不像樣子。一團團殷紅的血迹洇在錦緞上,将嫁衣浸染得越發的紅,紅得豔麗而刺目。
唐年識不清那人的臉,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眼前的景象飄飄忽忽,虛無的空間似是似非。她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虛僞,隻有心裡的鈍痛是切實的。
她像被扼住了呼吸,猛然驚醒。
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她下意識地看向玄陸離腳邊。那裡沒有光亮什麼都看不清,而她也在恍惚間忘了自己為什麼要往那看。
她沒由來地呢喃了一聲,
“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