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年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激動。
“抱歉,我不是故意兇你的。我隻是覺得很煩,因為自己的原因害你也面臨危險。”
“阿年,别這樣想。真遇上危險,傷的也不會是你我。”
玄陸離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更何況,是我自己死乞白賴地纏上你,你不要有任何的負擔。”
唐年聽着她溫柔的聲線,浮躁的心仿佛被穩穩接住,不知不覺就安定了下來。
“玄陸離。”
“嗯?”
“其實我曾經猶豫過,要不要為了保命,答應李惟仁的要求。”
“換作是我的話,我也會。”
“好啦,你不用什麼都順着我說。”
唐年以為玄陸離是為了照顧她的情緒,故意說些好聽的話哄自己。
“不,我是認真的。除了你,我不在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他們的生死,和蝼蟻草芥一樣,在我眼裡都無足輕重。”
“是嗎?”
“事實上,我感受不到生老病死的變化,也不理解人類泛濫的多情多感,更沒法對現實世界的普世價值産生認同。”
玄陸離不想把自己塞進虛僞的套子裡,在唐年面前裝得多麼道貌盎然。她将内心最陰暗的想法拿到陽光下,赤裸地展示給唐年看。
“你說我刻薄寡恩也好,覺得我絕仁棄義也罷,但這就是真實的我。”
唐年聽後若有所思,良久之後,才感歎道:“如果能像你一樣,其實也挺好的。”
“但可惜,你在這裡有家人,有朋友,有你挂念的一切。”
“是呀,所以為了做個世俗眼中的好人,我不能隻考慮我自己。”
-
回去的路要比唐年預想的順利,遇見的都是些沒什麼攻擊性的小賊,兩人臨近晌午就到了安全區附近。
沿途鮮少有村落,一路上連零星的住戶都少見。直到抵達安全區邊界,隔着圍牆才終于望見了城市的樣子。
安全區的建築風格大體是灰蒙蒙的,單是城市邊緣就有數十個工廠排放着濃厚的黑煙。
城市中心的位置倒是有些不同,不乏一些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傲居其中俯瞰着低矮的磚瓦平樓。那點青磚灰瓦的煙火氣,在赫然林立的高樓下,被玻璃幕牆反射的寒光嗤笑着窮酸。
唐年打從娘胎裡出來,就知道安全區是需要拼命努力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方。雖然冠以安全的名義,但這裡卻是一座徹頭徹尾的罪惡之城。
這座城市既沒有法律的限制,又沒有道德的約束。
一幫經曆過末日危機的人類,早對生存法則有了全新認知。他們藐視一切規則的束縛,同時又放任自身欲望無限蔓延。
在亂世中,人們崇尚叢林法則,信奉強者的絕對力量。站在塔尖上的人向來不會同情弱者,甚至巴不得将其踩在腳下,搶奪他們的資源,剝削他們的财物,最後再從他們的屍骸上踏過。
小時候,唐年會因為一瓶快過期的鹹魚罐頭,被别人下狠手打得半死。現在,同樣會因為一箱晶體卷入紛争,被一路追殺到無人區險些喪命。
好在,她現在活着回來了,可以将繃緊的神經放松片刻。
不過唐年并沒有直接開車進去。畢竟她們兩人現在,一個被懸賞通緝,一個沒有合理的身份,想要順利進城還需要僞裝一下。
她将車開到一旁的荒地上。
這四處空曠無垠,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馬上發現。她将車停在視野最好的地方,敞開車門放下座椅靠背,挑了個舒服的姿勢悠哉地躺下。
她一邊打着哈欠,一邊試圖拉着玄陸離和自己一起放松。
“你放松點嘛,總端着多累呀。”
她沾染一路風塵的馬丁靴搭在車窗邊沿,褲腳沿着小腿緩慢滑下,露出一截緊緻滑嫩的肌膚。
像是在萬衆矚目之下,大戲的幕布即将徐徐拉開,苦等良久的悸動在罅隙間蠢蠢欲動,熱烈而又激蕩。
玄陸離一直都很清楚,無論時間過去多久,自己對唐年始終有着最高級的渴望。
過往輪回的數次交鋒中,兩人在情欲方面的态度出奇地一緻,都從未壓抑過原始的沖動。
所以那個在唐年眼裡坐得筆直的人,實際上心思早已不知道歪到哪裡去了。
唐年盯着周圍的動靜,忍不住又好奇地問:“你就這麼信任我嗎?萬一我把你賣了怎麼辦?”
“你想的話,可以呀。”
她這種無所謂的态度,像是一口氣沒吹盡的蒲公英,像是沒剝幹淨的雞蛋皮,像是沒成功上天的啞火二踢腳,都讓唐年倍感惱火。
玄陸離自然看出了她的不爽,于是撐着座椅俯下身,撩着頭發壓低聲線,學着油膩的做派逗她。
“那你想幹嗎?”
刻意重讀的最後二字,配上故作輕佻的表情,成功将唐年逗笑。她也是第一次覺得,這種調情的渾話,似乎也不都那麼令人生厭。
玄陸離見唐年笑了,才起身正色道:“我不會質疑你的。無論幹什麼,無論去哪,我都心甘情願跟着你。”
她的絕對信任,不是源于對生死看淡的無所謂,更不是謹小慎微不敢多嘴。僅僅是因為,對玄陸離來說,天地雖大,人卻隻有那一個,所以東南西北去哪都一樣。
哪怕前面是龍潭虎穴,隻要唐年動一下心思,玄陸離都會毫不猶豫地跳下,替她去探路。
兩人正說着話的功夫,一輛拉着集裝箱的半挂車從遠處駛來,卷起了一溜煙兒的塵土。
唐年悠哉悠哉地晃着腿,不急不忙地将望遠鏡遞給玄陸離。
“幫我看一眼,來的司機是個黑胖子嗎?”
“是,年齡不大,還有點秃頂。”
“妥了,就是他!”
唐年起身,啟動車子迎了過去。
半挂車停穩後,集裝箱自動展開側門,向下伸出一個升降台,将唐年她們連人帶車轉移進了集裝箱裡。
集裝箱内部裝備十分齊全,不僅有照明設備和換氣裝置,玄陸離還注意到角落裡暗布着防禦設施。
唐年拍了拍玄陸離,示意她不用保持戒備。
“放心吧,元明清做事一向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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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挂車最終停在一處僻靜的小巷,唐年将破皮卡留在集裝箱裡,開着元明清替她準備的車離開。
進到安全區,理論上已經算是相對安全,她也該做好各奔東西的打算了。
在即将到來腥風血雨前,讓對方趁早離開,以免卷入麻煩之中,是她在任何時刻都會做出的理性決定。
然而唐年開着車兜兜轉轉,從冷清破敗的小巷到人頭攢動的城區中心,一路上她有數次機會,可以讓對方悄然離開,卻都沒能開得了口。
見對方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唐年悄悄地在心裡,将分别的時間點又往後延了些。
結局終究是要一别兩寬、歸于陌路。
唐年隻是想讓這次遇見持續得久一點。
或者……再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