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霧還未完全散去,沾在?若額角的碎發上,凝作細小的水珠。她挎着半舊的竹簍,赤足踩在田埂上,新翻的泥土軟和得像揉開的棉絮,腳趾縫裡滲進潮潤的溫熱。簍子裡零星躺着幾株剛采的“車前草”,葉片上還沾着露水,晃一晃,便有晶瑩的珠兒滾落,打濕了她青布襦裙的下擺。
今日要去溪邊采“半邊蓮”,那草喜濕,專長在汀洲淺灘的石縫裡。?若算着日子,村裡王二嬸的小兒子出了水痘,醫箋上寫着“半邊蓮配伍綠豆,可解痘毒”。她低頭看了看腕間系着的粗布口袋,裡面裝着祖父留下的那本泛黃醫箋,邊角磨得發毛,卻被她用細麻線反複縫過,像護着顆易碎的蛋。
溪水流過青石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夾着水草和濕土的腥甜。芷若繞過一叢瘋長的蘆葦,忽見淺灘邊蹲着個身影。那人穿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下擺浸在水裡,正低頭用手掬水喝,發間似乎還沾着未化的霜粒——這時候節,山裡哪來的霜?她心裡疑惑,腳步不自覺慢了些。
那人似乎聽見動靜,微微側過身來。芷若這才看清,他眉目清俊,鼻梁高挺,隻是臉色有些蒼白,眼下帶着淡淡的青影,像畫家用墨筆輕輕暈染過。最惹眼的是他膝上攤開的半卷書,紙頁泛黃,邊角卷起,上面用細筆勾勒着植物圖譜,正是她認得的“蘭草”。
“你是誰?”?若下意識問出口,手卻因緊張而攥緊了竹簍的提手。這山野村落少有生人,尤其穿這般體面長衫的。
那人擡眸望來,眸光沉靜,像深潭映着天光,卻又帶着幾分疏離的冷意。他沒立刻回答,目光落在她簍子裡的草藥上,頓了頓,才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路過歇腳。”
就在這時,芷若腳下一滑,許是石闆上生了青苔,她驚呼一聲,整個人向前踉跄而去。手中的竹簍“啪”地一聲翻倒,裡面的“半邊蓮”“汀蘭”“馬齒苋”撒了一地,有幾枝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人攤開的醫書上。濕哒哒的泥土和花瓣沾在宣紙上,洇出一團團淡青色的痕迹。
“呀!”?若顧不上疼,慌忙去撿,“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那人卻沒動怒,反而俯身拾起幾株落得最密的汀蘭,指尖拂過花瓣上的泥土,動作輕得像在觸碰什麼珍寶。“無妨。”他看着那幾株淡紫色的小花,又看了看?若沾着泥的指尖,“這是‘幽蘭’,生于水畔,根須如人足,《本經》裡說‘主癰腫瘡毒,久服輕身不老’。你采它,是要入藥?”
芷若愣住了。村裡沒人叫它“幽蘭”,都喊“水香蘭”,更沒人知道它能入什麼《本經》。她點點頭,小聲道:“王二嬸家孩子出痘,醫箋上說……配着用。”她說着,下意識摸了摸腕間的布口袋。
那人聞言,目光在她手腕上頓了頓,随即從袖中取出一方幹淨的帕子,将沾了泥的醫書小心擦淨。圖譜上的蘭草旁,原本空白的地方被泥土染出個模糊的輪廓,倒像是天生就有的水墨點綴。“此草性涼,需配辛溫之藥引,不可單用。”他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那醫箋上若隻寫半邊蓮與汀蘭,怕是缺了一味‘生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