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順手又幹了一票?”易妗挑眉,嘴巴裡呼出一口燙氣,站在旁邊的阮魚聞到了一股子糯米香味。
他點點頭。
易妗道,“現在風頭正緊,最近别出門了,隻準備稅銀的事。這次折損多少人手?段西北跟瘋狗似的,見人就咬,你這一趟,不輕松吧?”
阮魚道,“我們做的仔細,也是臨時起意,鎮詭司和伍家軍都沒反應過來,隻傷了幾位弟兄,沒死人。”
易妗道,“那就好,把銀子分給酒樓做買賣的弟兄們,别讓他們出面,讓找外頭的熟人,幫忙買糧,派發給逃難的百姓。這世道,災民越來越多,種地的人少,吃飯的人多,往後糧食的價錢還得高。西北那頭情況如何?”
阮魚道,“很不好,亂做一鍋粥。到處都是起義軍,要不是他們咬住官府,裡頭的百姓還逃不了。那一路,别說樹皮草根,泥巴都開始啃了。”
“真是作孽。”易妗吃完糯米飯團,手上還有點黏糊糊的,往身上擦了擦。
“聽說你帶了個人回來,怎不給我引薦引薦?”她笑問阮魚。
阮魚同樣笑道,“你一貫愛躲懶,往常也不愛見前來投奔的好漢,隻讓我看着安排,今日怎有興緻?”
易妗端起鹽碗,送進廚房,走出來時緩緩道,“我若是躲起來不見人,無人知曉我在不在,你自然不必引薦。可我人就在這兒,你不把人家迎來見我,我豈不是太失禮了?”
阮魚給她帶路,“這位弟兄名叫李蠻,本是個樵夫。他家老漢去世時,給尋了個風水寶地,被村上的員外知曉,趁他外出賣柴,把他老漢的墳地給撅了。那員外素來蠻橫,平日裡沒少橫行鄉裡,隻說地是他的,李老漢埋不得。李蠻一氣之下,殺了員外全家,還放了一把大火。背了幾十條人命在身上,實在沒去處了,隻好投奔我們寨子。”
順着阮魚的視線,易妗看見一手中提了個棕色罐子的男人。
“你瞧,他還帶着他家老漢的骨灰。”
易妗沖他喊道,“兄弟!好兄弟!”她大步走至李蠻身邊,将正欲給她見禮的李蠻一把提起,“自家弟兄,何必多禮?既來了寨子,以後就是一家人。”
她把人領到衆人面前,一一介紹不提,自是一番熱淚盈眶。
黑七郎知曉其父尚未安葬,領了人去後山尋個位置。
待李蠻再次歸來,糍粑第一鍋打成。趁熱掐成小小的一團,在芝麻和白糖炒成的粉裡滾一圈,又香又軟。
易妗問他,“李蠻兄弟,瞧你的年紀也不小了,老父親去世之前,可有成家?”
李蠻慚愧道,“犯下大罪,妻小早已投奔嶽丈避災去了。”
易妗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為父報仇,縱使枉殺一些無辜之人的性命,也無人能責怪于你。可妻小是你的責任,怎能犯下滔天大罪,獨自逃之夭夭,留妻兒自生自滅?”
“你把她們交給嶽家,豈知出嫁的姑娘逃回娘家的難處?你殺了人,留下她們在外頭受人白眼,遭人議論,保不齊還連累嶽家。如此,怎是大丈夫所為?”
李蠻歎了好大一口氣,慚愧的低下頭,不再言語。
“去取銀子來。”易妗吩咐道。
李蠻微愣。
等人取來二百兩銀子,易妗遞給李蠻,“你即刻出發,接了你的妻小回來,一同住在寨子裡。記得給她們好生道歉,一定求得原諒。這二百兩銀子交給嶽父,感謝他收留之恩。将來你妻随你亡命天涯,再不能盡孝道,這銀子給他,也聊表孝心。”
當即,李蠻滾下一行熱淚,深深叩拜,取了銀子大步離去。
等人散開,各自吃剛做成的糍粑,無人在意易妗,寨子重新恢複熱鬧,誰也不注意誰的時候,阮魚來到易妗身邊,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你不喜歡他?”
“為何如此發問?”易妗頭都沒擡。
糍粑還黏糊,趁熱吃又軟又香,放涼了就硬,不好吃。
阮魚道,“這般罪大惡極之人,一旦下山,逃無可逃。他的妻小,隻怕領不回來了。”這個道理,易妗不會不知道。
她把糍粑掐的不大不小,剛好夠一口,顯然沒将李蠻放心上。
“我自然不喜歡他。冤有頭債有主,誰撅了他爹的墳頭,他找誰算賬。一個員外的莊子裡,住着多少佃戶?家宅之中,又有多少比他還可憐的人?他的賬清了,被他莫名害死的冤魂,又該向誰訴苦?又有誰能為他們做主?”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為父報仇,不代表可以大行殺戮。你派一隊人慢行,緊随其後,待他被官府抓了,确認人死,接回他的妻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