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芒住在糞車巷中段靠前的位置,除了夜間糞車經過時會聞到一陣味道外,白日是完全察覺不到糞車存在的。
他的屋子不錯,前頭是一個二層,後面是小院。門前挂了個牌子,寫着一個“木”字。
他在安城縣幹了十年木匠,手藝遠近聞名的好,老段的名号,有口皆碑。
一樓是幹活的地方,二樓住人。最近,他打算在後頭院子裡搭個小房間,晚上睡到後院去,這樣一點糞味兒都聞不到,會睡的很舒坦。
今夜和往常不同,他被吵醒了。
往日一陣很快散去的糞味兒已經在睡夢中習以為常,今夜,樓下的動靜很大。有人哭喊、尖叫、怒罵、獰笑,混雜着碗碟碎裂以及家具摔打的響聲,讓他蹭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帶了幾分惱火從床上起來,下地,一把扯過床邊的拐棍,走到窗邊,把窗戶掀開一條縫。
月亮很好,星星也很亮。月光從掀開的這條縫裡溜進來,照亮了半間屋子。
可惜此時的他無法欣賞曼妙的月色。
“叛軍入城了!”
“叛軍入城了!”
“叛軍入城了!”
“……”
四處都有人大喊,喊聲有近有遠,整座城都在告訴人們這條信息。
他不需要多仔細聽,就能聽見左鄰右舍搬動家裡的大物件,試圖把門堵的嚴實一點,好讓叛軍打不進他們的家。
愚蠢!
聒噪!
哪家的強盜走正門?幾張破桌破椅,能攔得住誰?白費功夫,還吵的很!
段星芒煩躁的放下窗戶,一瘸一拐的坐到桌邊。
“快把錢藏好!擺外頭是等着人來搶不成?”
“你和閨女躲地窖裡去,快躲好,山上的強人要來了,搶錢更搶人!”
“桌子挪到我這邊來,快!快!給我把門堵嚴實了!”
“……家裡這些破爛不要了,趁着還能走,趕緊逃出城……”
“咱五家說好了,一起擋,叛軍來了,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每家每戶都有各自的打算,聲音源源不斷灌進他的耳朵裡,把他腦袋折騰的鬧哄哄的,他猛灌了一口冷茶。
比起說話聲,還有一件更要命的事。
挑糞工被吓破了膽,好死不死,把糞車扔在他家門口了。這會兒,随着夜裡越起越大的風,銷魂的味道狠狠從牆縫裡刮進了屋,段星芒幾乎沒辦法在家裡繼續坐下去。
要不要把糞車推走?
一來,他沒有幫人免費幹活的癖好,推到巷尾,幫忙幫到底,他出力别人收錢,這件事不劃算。
二來,他是個正經人,有正經活計,院子裡甚至有一方屬于自己的茅廁,自然不願意推糞車。
最關鍵的是,他是個瘸子。讓瘸子推一車沉重的大糞,是一件很不仁義的事。
答案毋庸置疑,一定得推。
首先,他已經受不了滿屋子的糞味兒。
再有,誰知道明早上挑糞工能不能回來?萬一人跑了、死了,橫豎就是不出現,又該如何?忍受一晚上的糞味兒勉強可以接受,無止境的忍受,萬萬不可。
最後一點,讓段星芒下定了決心。今晚注定大亂,保不齊糞車會被人推倒,一旦門前被潑一車大糞,再想清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打定主意,他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走下樓去。
其實不用送到巷尾,随便找個下風處,往人家門前一扔,直接走人。死道友不死貧道,叛軍都入城了,他缺德一點也無傷大雅。
要是不小心把糞水灑出來,說不定還能讓叛軍因嫌棄臭味而放過那家人,功德一件。
段星芒披上衣裳,打開門,把門仔細用銅鎖鎖好,推着糞車,頂着月光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