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斧義作為三朝老臣,上個月剛過完八十大壽,到了這年紀,依然奮戰在朝廷一線。
發妻早已故去,唯剩一名年僅五旬的老妾陪在身邊。
邝斧義精神矍铄,炯炯有神,走起路來風風火火,很少生病。
老妾伴他多年,自然知曉此番他上朝要去作甚,不由勸道,“人到八十古來稀,你何苦還要去管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糟心事,索性扔了,遊山玩水去,豈不自在?”
她眉目中,依稀可見當年風姿,埋怨道,“你這老頭子,當心朝堂上年輕人把你沖撞了,少不得回來躺着哼哼。”
邝斧義對鏡正了正衣冠,不滿的癟癟嘴,活脫脫一個老小孩,“老夫身體好着呢,上個朝而已,能出什麼大事?”
老妾道,“你脾氣爆,當年老師給你起的字乃是退知,便是讓你當退則退,知曉事理。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樣,退和知,哪個字和你沾邊?”
邝斧義不服氣的反駁,“不進則退,老夫位極人臣,這麼多年,哪年不在退?”
老妾斜睨了他一眼,真是歪理,“别當我婦道人家,不知你們在朝廷幹什麼勾當。咱這朝堂,哪次出事不要大打出手?你一把年紀,還要上朝和年輕人打架,真不知羞。”
她冷嘲熱諷,試圖把人勸住,她跟在邝斧義身邊數十載,朝堂之事或多或少能知道個大概,他們的朝廷,是正兒八經的明火幹仗,豈是一八十歲的老頭子能擋的住的?遂道,“你一八十的老頭子,莫非打不動了,還要躺在殿前訛人?”
邝斧義一甩袖子,帶着三分生氣,更有七分自傲,“你可别瞧不起我老頭子!現在的年輕人,一代不如一代,真動起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也打不過我。老夫的地位,可是在殿前一拳一腳打出來的,如今的書生,隻會讀酸詩,寫點上不得台面的迂腐之文,根本比不上我。”
“段家老頭死的早。你且放心,此去,能與我做敵手的,不過伍家那老頭一人爾。”
老妾氣不打一處來,伍将軍一個打十個都綽綽有餘,也不知他在得意個什麼勁?
邝斧義最後一次整理了衣冠,點點頭,元氣滿滿走出大門,揮手嫌棄的屏退了家中的兒孫。
他不和他們一路走。他老頭子身姿矯健,那些病歪歪的年輕人,跟在他身邊都礙眼的很。
稅銀被劫,太子大怒,太子黨在朝堂施壓,勢必要揪出賊人。
太子搜刮民脂民膏,還敢明目張膽擺在台面上,簡直氣煞人也,清流黨自是不滿。
乾帝向來不管事,自他登基以來,朝會他總是老神在在,神遊太虛。他來此,不過是為了讓臣子們見他一見罷了。
朝會吵鬧的緊,不出意外,又要打起來。多年來,每每争吵,最後總是以大打出手結束。這群人顧不得在皇帝面前失去體面體統,誓要當下分個輸赢。
公儀乾被吵的腦子疼。
畢竟上了年紀,不像年輕時候,看着滿朝文武打架,還能坐的不動如山。
他看了邝斧義一眼,心下很是佩服,一八十歲老頭,活的真夠熱鬧的。眼下他正揪住伍老将軍的頭發,兩個人滾到了地上。
臣子們互相扭打在一處,打到興頭上,抄起笏闆互扇耳光,身上帶的香囊玉佩朝珠都打的散在地上,鬧哄哄的,看的人頭疼,眼睛也疼。
看到這裡,他不滿的掃了太子一眼。
都是太子惹的事。
公儀乾依舊沒有出聲。
不知誰的笏闆從手上飛了出來,他靈活的一躲,躲過一巴掌。
習慣了,打了幾十年的架,下頭的東西大概能從哪幾個方向過來,他門兒清。
有幾位年輕的臣子似乎是第一次撞見這場面,被摁在地上動不了一點,隻有嘴裡還在大喊着有辱斯文。
乾帝搖搖頭,斯文這種東西,他此生見的委實不多。
他這個皇帝做的窩囊嗎?
并不盡然。
他深深知曉底下這群人雖然不太體面,但治理國家确實是一把好手,更關鍵的是,他們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也正因此,公儀乾才能夠放肆的想幹什麼幹什麼。
因為下頭這群打架打的披頭散發的人,總會給他收拾各種爛攤子。
其實他做皇帝的一輩子不差,他有忠心耿耿精明強幹的能臣武将,根本不用委屈自己,想幹什麼幹什麼。
他從不治理朝政,暴戾殘忍,昏庸無能,驕奢淫逸,一個昏君能幹的事,他都幹完了。
可他的王朝還是穩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