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州城的百姓慣喜歡湊熱鬧,有個風吹草動,忙放下手頭活計,抻腦袋去打探。
今日日頭毒辣,不過五月份,就灼灼跟個火球似的。
如此,到了午時,刑場依舊擠滿了人,一個一個手擋着大太陽,遙遙注視高台之上,抖着身體,如同個受驚小白兔般等待闆打的金餅。
金餅何嘗經曆過這種事情呢?
他小時候混迹鄉野,連人都沒見識過幾個,十二歲的年紀,獨自闖到封州,看見邵家瓷刻鋪子裡精美的藝術品,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學會這項手藝,死了都值了。
他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比同齡人身體整整小了一圈,看起來跟個八九歲娃娃似的,跑邵家學着别人拜師求藝,他知道這些藝術品都是邵家小姐做出來的,他心裡對小姐是一百個欽佩,可他一沒有錢二沒有家世,小姐豈會收他一個流浪小孩做徒弟?
不過,他遇見了邵明光。
他進入邵家有一年多了,一年的時間都在為邵明光打雜,甚至還要伺候他的吃穿用度。邵家人人都以為他把邵明光當做了師父,心中對邵明光存有敬仰之情,可其實他根本就不喜歡這個油膩的男人。
他隻是想更近的接觸小姐,讓小姐看到他的努力,可以收他做個徒弟,等他學成,就回家把妹妹接到京城,帶她吃好吃的、買新衣服。
他耗盡千辛萬苦終于修成正果,一切全被邵明光破壞了。
他雖然沒上過學,沒讀過書,可他明白,整個邵家走的走死的死,隻有一個邵明光比之前更加春風得意,難道他還能是個好人?
他走的時候,沒有見到小姐的面,他一路上都在擔心小姐也會被捉住,邵明光找到他,并拿小姐的性命威脅他的時候,他覺得他這個無用的人死了沒關系,能做出那麼多優美有價值的藝術品的小姐,是無論如何要存活在世上的,以後肯定還有很多人像他那樣,喜歡這項手藝,會再次将瓷刻的手藝做出邵家那樣的榮光。
金餅好幾日沒有吃過飽飯了,餓的頭昏眼花、面黃肌瘦,手上的鐐铐仿佛山一樣的沉重,墜的他整個人都搖搖晃晃,喘不過氣。
他的腦袋是空白的,他知道接下來自己的結局是什麼,可他一點沒感覺害怕。
隻不過,邵明光還活的好好的,如果有可能,他倒是想臨死前,把邵明光也拖下去。
太陽漸漸西行,午時到了。
就在台上大人一撩袍袖,拿出一條令牌時,邵明光忽然從人群裡竄了出來。他一溜小跑,堵在了大人的身前。
周圍的衙役連忙圍住了他,知府大人揮了揮手,兩人就此竊竊私語一陣。
金餅呆呆望着他們,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生死隻不過一句話而已。
知府大人起身離開了刑場,留下一個通判宣布命令。
不知過了多久,邵明光走到他身邊:“算你命大,今日就先饒過你。”他喜氣洋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搖大擺走下了刑台。
金餅不明所以滿心疑惑,舉頭四顧,發現周圍已經空蕩蕩的了。一個衙役過來給他打開了鎖,将他扯到台階前,一把推了下去。
他腳步虛浮,直接踩空從刑台摔到了泥地上。
這時他看見一雙黑色靴子突然出現在腦袋邊上,他下意識的以為這雙靴子要狠狠地踩住自己的腦袋,于是連忙閉眼往後縮,等了一陣沒等到疼痛的感覺,他才擡頭。
他看見一個神仙般俊美的男人,雖然穿着普通的麻布衣,頭發零零散散像個乞丐一樣隻在腦後綁了個結,可他的氣質出塵似仙,像是那傳說中閃閃發光的珍珠。
這男人面色淡淡打量他一會兒,忽然彎腰伸手提起他後背衣領将他提溜了起來。
金餅吓地渾身抖了一會兒,眼前一黑,不知餓昏了還是吓昏了,竟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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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這邊,小心腳底下的石頭,可别不小心滑倒了,摔了我這寶貴的水。”一列勞工從山下慢騰騰走上來,背上全都背着一缸用麻繩系在腰間的大水缸,最前頭是對面茶點鋪子的老闆,那個胖女人。
胖女人總愛穿着紫色配鮮紅肩紗的裙子,邵昭有時不太忙,會坐在院子裡尋找腦海裡的靈感,偶爾看到她在對面忙活,穿着打扮皆是大差不差,卻又每天都不一樣。
比如頭上的簪子,有時是點花钗子,有時是紅珠步搖。上次邵昭沒仔細打量,現在才發現,這胖女人年齡不大,不知是家裡沒了人,還是死了夫,一直自己一個人打理生意。
亓新國民風較之其他國家已然算是開放,可邵昭在此生活十幾年,從未見過第二個能獨自做生意的女人。
除了她講話尖酸刻薄,不讨人喜,這姐姐還是蠻令人敬佩的。
“都放這兒,放這兒。”她興高采烈指揮着一衆勞工,等水缸安全無恙擺放整齊,她從兜裡掏出錢袋:“幾位大哥辛苦了,坐吧坐吧,歇一會兒,我給你們上點好茶,你們呐,分分錢,哈哈。”
邵昭百無聊賴注視着對面的熱鬧,那幾名勞工拿到錢以後,撿了個桌子圍坐在一起說話。
過了沒多久,胖女人從房間裡端着一套茶具出來了。
“老闆娘,你這錢不夠啊。”那些勞工把錢袋往桌上一扔,紛紛用挑釁目光打量着笑容凝固在臉上的胖女人。
這很明顯,他們是想多要點錢。
看到這兒,邵昭站起了身。
她本就與胖女人不和,每天兩人要是同時在院中,一些陰陽怪氣的話不免會冒出來。邵昭心裡總盼望着她何時能離開這裡,想必那胖女人心裡也是這麼趕着她的。
所以,她巴不得離的遠遠的,不要去沾惹葷腥。
她直覺接下來不會發生好事情,轉身回了房。
那勞工想必覺得就她一個人在,講話很是放肆:“說好的十兩,你隻給了三兩,你打發叫花子呢!?哥幾個從山腳給你背上來這大水缸,你自己試試,這水有多重?合着三兩就把我們打發了!?”
“胡說八道,山腳上說的可就是三兩,坐地起價也沒有你這麼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