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堂兄,其實官家與雲雁才是真正的堂兄弟。
她父親這一支,是太祖皇帝的遺孤,因為太祖皇帝病逝,即位的是其弟太宗而非其子。
于是太宗這一支變成了正統,而名正言順的太祖一脈,活得謹小慎微,小心翼翼地傳了四代,結果到頭來還是隻剩下了蕭懸黎一個。
也不知是不是叔奪帝位傷了天和,太宗膝下也并不豐饒,到了先帝子嗣更是艱難,皇後無孕,楊妃雖育有一子,卻三月早夭。
隻能從宗室擇子過繼,先帝選了風起雲雁二子,一同入宮,由皇後和楊妃撫養。
先帝龍馭賓天,年長些的風起登基為帝,雲雁由新帝冊封為英王,卻依舊養在宮中。
一直養到現在還未開府。
一同進宮的堂兄坐鎮垂拱殿,修帝王術,可他還被養在脂粉堆裡,連學堂都沒正經去過一日。
蕭雲雁看得明白,也深知自己的脾氣秉性不适合坐那個位置,所以樂意做出一副扶不上牆的樣子寬官家的心。
可是,這并不代表他願意同官家兄友弟恭。
“懸黎,你知道的,我不耐煩見他。”
蕭氏兄妹先将照楹送回了太尉府,才一坐回馬車,蕭雲雁便垮了臉。
“那你……”懸黎面露糾結,親手給雲雁倒了杯茶,“稍微忍忍?”
茶湯清澈,映出了蕭雲雁不可置信的臉。
懸黎盡力繃住了才沒笑出聲,雙手奉茶敬兄,“君山銀針,照楹知道你喜歡,特意備在車裡的。”
照楹,特意,僅此四字便叫蕭雲雁重新有了笑模樣,蕭二勉為其難道:“那便陪你走一趟吧。”
而他從頭到尾都沒問過,懸黎為何要去見官家。
蕭氏兄妹在太後宮中種種特權,但到了垂拱殿前隻能老老實實站在殿外等候層層通傳。
等得無聊,蕭雲雁和懸黎小聲蛐蛐,“陛下這是又好上什麼了?香得嗆人。”
懸黎朝四周望了一眼,小聲回他:“荼靡,是思芃喜歡的花兒。”
此時正是荼靡花期,滿殿荼靡芬芳,連這莊嚴肅穆的場所都染上了幾分風雅之氣。
蕭雲雁了然,既是楊太妃侄女所愛,遍植垂拱殿也并不奇怪。
而官家聽到内侍禀告,提筆染色的手都頓了一瞬,“這倒新鮮,他們兩個怎麼來了?”
向來隻有他尋這兩個晦氣的份,他們兩個從來不主動上前來觸他的黴頭。
今日這是怎麼了?
“陛下不若見見?”思芃恰到好處地捧上一盞冰好的酸梅湯,給在金明池上曬了許久的官家消暑。
思芃一身西子青的衣裙,裙擺與袖口上的荼蘼花開得和垂拱殿外的一樣好。
陛下臉上浮現了些真切的笑意,“他們兩個能有什麼正經事,今日金明池,一個兩個都沒出現。”
思芃不好再勸,陛下拉着她又絮絮說了些旁的,真把殿外二人抛在腦後。
兩個人恭敬地從蟬鳴午後,站至暮色四合,養尊處優慣了的兩個人,沒有一個捏腰掐腿,出聲抱怨。
官家小心思多,這都不叫什麼了。
去歲除夕至上陽,他們二人在藏書樓奉陛下的祈福令抄了半月的妙法蓮華經,抄出來的經摞起來有半人高。
結果上元賞燈時,官家将他們兩個半月的辛苦當着百官的面付之一炬了,美其名曰既是告慰先祖,自然要呈與先祖。
陛下還未成婚親政,軍國大事還由大娘娘垂簾裁度,官家心裡有氣,便來折騰養在太後膝下的他們兩個。
本是同根生,相煎最相宜。
哪怕官家顧忌着太後沒下過什麼出格的令,也叫懸黎雲雁煩得很。
所以其實他們兩個都不愛跟官家照面。
等到官家傳膳,英王蕭雲雁同長淮郡主蕭懸黎終于被請進了殿内。
自然,傳膳也并不會要王爺郡主同桌吃飯。
變臉藝術大師英王雁,谄笑着撲上去,一詠三歎:“陛下!”
陛下皺着眉看他一眼,蕭雲雁從善如流地止住了自己的飛撲動作,規規矩矩地站好。
在此其間,懸黎飛快和思芃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下稍安。
“到底什麼事?”陛下連碗筷都沒擱下,還給思芃夾了一筷子羊肉。
雲雁絲毫不介意他冷臉,“要錢,我要二十兩金做新衣服。”
雲雁晃着自己勾絲的袖子理直氣壯,“阿兄你也知道,我這人胸無大志,惟好美衣美食,這匹料子好,我想再買一匹。”
“那你呢?”陛下不理雲雁這無理請求,轉而看向一直都未發聲的蕭懸黎。
懸黎先行禮才道:“請陛下屏退左右。”
她一直保持着屈膝的姿勢,大有陛下不清場,她便不起來的要挾之意。
瞧着陛下面色比方才還要差些,蕭雲雁不着痕迹地往懸黎身前擋了擋,大咧咧道:“那我不要二十兩金了,請陛下先清退左右吧。”
陛下冷笑,這二人倒是共同進退,卻也如雲雁所願,揮了揮袖讓伺候的人退下。
“這下可以說了嗎?”陛下被攪了胃口,索性扔下了碗筷,想看看蕭懸黎,亦或是蕭懸黎身後那人,葫蘆裡想賣什麼藥。
“姜元帥的次子姜青野無诏進京了,大涼律武将戍守邊關無诏不得歸京,大娘娘的意思是,無論此人有何隐衷,但觸犯律法罪不容赦,陛下可在百官彈劾前嚴懲此人,以正綱紀,樹立威信。”
此言一出,不僅陛下面色變了,連蕭雲雁也像活見鬼一樣,竭力遏制住了回頭看她的沖動,隻是一味地将蕭懸黎遮在他身後。
“長淮郡主還真是與大娘娘血脈相連。”連這種話都替她說。
陛下的目光越過蕭雲雁落在懸黎露出的一片衣角上,那布料上的金線都泛着讓他不喜的光。
陛下涼涼開口:“你怎麼知道不是朕傳他回京的。”
懸黎神色未變,拿公事公辦的口氣吹捧陛下,“既是陛下聖意,那便再無不妥了。”
蕭懸黎又行一禮,“攪擾陛下用膳,是懸黎之過,在此謝罪。”
“罪過罪過。”蕭雲雁打着哈哈跟着沒什麼誠意地謝罪。
陛下都要氣笑了,隻差沒直說讓他們兩個人滾蛋。
這點眼色兩人還看得懂,未免陛下想起哪位祖宗還沒收到妙法蓮華經的超度,匆匆退下了。
直到走出垂拱殿的範圍,蕭雲雁才心有餘悸地長籲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