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房間裡燈火通明。
“小杭,又做噩夢了?”
老吳從外面跑進來,走到李澤杭的床前,一臉擔憂的神色。他從床頭抽出一張面巾紙,幫李澤杭擦掉額頭上的汗。
李澤杭似乎還沒從剛才的驚吓中回過神來,閉着眼睛,嘴唇發白,長長的睫毛因為緊張而微微翕動。
過了一會,他睜開眼睛,翻身下床,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但是,床底下什麼也沒有。
老吳似乎對他這種行為見怪不怪,畢竟這些年李澤杭每次做噩夢的時候,半夜醒來就會開始到處找什麼東西。
剛開始的時候,李澤杭還小,還會一個勁地哭,跟大人說他真的看見了。但後來次數多了,大人也沒真見着什麼東西,便漸漸隻當他是做噩夢,他也慢慢不說了,隻是每次做完噩夢就會沉默地在自己的房間裡翻箱倒櫃。
老吳是從小看着李澤杭長大的,小時候,他跟别的小朋友一樣活潑可愛。他的爺爺是黎州市數一數二的大财團——黎盛集團的董事長,爸爸媽媽也都是知識分子,對他寵愛有加,人人都說李澤杭将來必定是“天之驕子”。
如果沒有發生當年的那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在李澤杭七歲時,父母帶着他出遊。四天的時間,一家三口玩得不亦樂乎,卻在回家的路上發生了意外。高速路上連環追尾,所有人全部遇難,唯一的幸存者就是七歲的李澤杭。
在爸媽的葬禮上,李澤杭緊抿着嘴,一滴眼淚也沒掉。
“這小孩是不是被吓懵了?”
“爸媽都死了居然不哭,啧,小白眼狼。”
“哎,你别這樣,小孩子估計還不懂事吧。”
李澤杭聽見幾個阿姨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所有的話一字不落地進了他的耳朵。
當時來參加喪禮的人都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向這個他們之前口中的“天之驕子”,于是改了口,說他“福大命大”。
李澤杭從小就很聰明,三歲就能認字,五歲就能看書,所以他知道大人口中的“福大命大”是什麼意思。
他一點也不為自己“福大命大”感到高興,甚至有點反感,難道這些大人的意思是他父母“福小命小”?
他爸媽屍骨都還沒涼透,就開始說起他們的壞話了?
這些大人真的是。
葬禮散場後,李澤杭一個人在靈堂站了很久,他盯着照片上爸爸媽媽的遺照,黑白的,臉上沒有一點笑容。
這跟他記憶中的爸媽不太一樣,明明他們每天都笑嘻嘻的,為什麼這張照片上的他們卻是這種樣子?
眼睛裡蓦的掉下一顆晶瑩的液體,那是李澤杭那天唯一一次落淚。
從那天開始,李澤杭就陷入了不斷循環的噩夢之中。
第二件事也發生在他七歲那年,李澤杭的父母去世後,一個跟李澤杭爺爺相熟的後輩說她家裡也有個兒子,可以跟李澤杭一起玩。李爺爺不同意,但老吳見李澤杭整天悶悶不樂,于是有段時間就瞞着李爺爺,三不五時送李澤杭去那個後輩家裡。
那段時間,李澤杭肉眼可見地開朗了不少,幾乎快恢複到他爸爸媽媽去世前的狀态,但很快,不幸又悄悄降臨。
關于那場火災,老吳知道的不多,隻是聽那個後輩家的隔壁鄰居說,火一下就燒起來了,當時隔壁鄰居要麼都在上班,要麼都在午休,等有人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好在李澤杭和那個後輩的兒子都隻受了一些皮外傷,然而那個後輩卻永遠葬身在那場火海之中。
東窗事發,李爺爺勃然大怒,扣了老吳大半個月的工資,還說要是讓他再發現一次,就讓他直接收拾行李回老家。
李澤杭也被關在房間,禁足一個月。
雖然鄒姨每天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一個月後,李澤杭被放出來,整個人瘦得都脫了相,兩隻眼睛沒有一點光澤。
老吳本來想再帶李澤杭去那個後輩家裡,跟她家那個小男孩一起玩。行至半路,忽的想起那個後輩家裡已經被燒沒了,還有李爺爺那句“讓他收拾行李回老家”的警告。
于是拐了個彎,帶他去了公園。
李澤杭被他牽着手,呆呆地往前走,結果不小心迎面撞上一個穿着道袍的瞎眼老人。
“對不起,您沒事吧?”老吳看向老人。
瞎眼老人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老吳點點頭,心說那就好,正想牽着李澤杭再往前走,瞎眼老人忽然叫住了他。
“且慢。”
瞎眼老人又走過來,手裡的拐杖哆哆嗦嗦地往前探路,兩隻眼睛緊閉着,老吳卻覺得他的目光有如實質。
“陽刃逢沖,身帶煞氣。施主最近可有遇到血光之災?”瞎眼老人皺着眉道。
老吳對人一向客氣禮貌,聞言不禁擺擺手,正想說“别瞎講話,你才帶煞”,一低頭,看到眼皮底下那個圓乎乎的發旋兒。
瞎眼老人說的是李澤杭。
瞎眼老人又走進了一點,伸出皺巴巴的手,摸了摸李澤杭的腦袋,說:“這個小孩身上凝着一股煞氣,煞氣不散,則穢氣不消,恐是傷人又傷己。”
老吳聯系近來種種,信了七八分,忙問:“請問道長有沒有可解之法?”
瞎眼老人摸了一把胡子,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符紙:“把這張符紙放到這個孩子的枕頭底下,可鎮邪化煞,保污穢之物不近其身。”
“謝謝,謝謝。”老吳感激涕零地接過符紙。
“但作用有限,要想徹底根淨,需待有緣之人到來,方可解其身之煞。”
瞎眼老人撂下這一句話,就施施然走了,消失在遠處。
老吳從沒跟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包括李澤杭的爺爺。
但在家裡迎來送往的那些客人中,卻忽然傳起了一種說法,說李澤杭是個“災星”,身上帶着“大煞”,跟他走得太近,很可能會有“大難臨頭”。
那些人自然是不敢在李爺爺面前說這個事情的,不過是在背後偷偷議論,所以老吳根本不知道這個說法到底是誰傳出來的。
于是後來隻能偷偷整一整那些一看見李澤杭就離三丈遠的客人,比如讓鄒姨把他們的茶都換成涼的,或者在他們的咖啡裡放雙倍的濃縮。
——
老吳從回憶中拉回思緒,李澤杭已經從地上起身,脖子往後一仰,靠在床邊,筋疲力盡的樣子。
符紙剛帶回來那陣,李澤杭很少做噩夢,後來,他做噩夢的頻率又逐年增加,最近,這種情況幾乎每周都要發生一兩次。
老吳一敲腦袋,心想當年應該問問那個瞎眼老人,符紙是不是跟其他東西一樣有保質期,早知道應該多買幾張。
他後悔不疊,眉頭緊鎖地看着李澤杭坐在涼飕飕的地闆上喘着大氣。
這種時候是不能去扶李澤杭起來的,不然會被他一腳踹回自己屋裡。
過了十分鐘,李澤杭終于慢慢睜開眼睛,呼吸頻率也漸漸緩了下去。
老吳看看床頭的鐘,又看看坐在地上的李澤杭,輕聲說了一句:“小杭,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