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不能逞強,她必須得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黑暗中,她坐在空曠舞台的正中央,盯着眼前一小片花瓣形狀的月光。
她鬼使神差地用法語說了一句,“法蘭西的月亮,你好呀!”
說完,她面前的白月光突然暗了一下,似乎被她身後的什麼東西——可能是幕布,給遮擋住了。隻不過,暗下去的月光在眨眼瞬間又重新的亮了起來,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安芷汀突然感覺有點冷,于是縮了縮身子,衣物發出簌簌地響聲,她用手按摩腫脹的腳腕,想着疼痛減輕一些就回屋去。
一個人坐在黑暗之中,她還真有點害怕,不是怕鬼,隻是怕黑。
她對黑夜有着莫名恐懼,尤其是雷雨天的黑夜,那簡直是她的噩夢,好在她眼前有一小片玫瑰形狀的白月光,讓她心安。
說到月光,她想起了一首曲調和歌詞都很簡單的法語童謠,名字叫《月光之下》,這首曲子是她自學法語時聽的曲目。
安芷汀抱着膝蓋開始唱了起來。
“在月光下,我的摯友皮埃羅,請把你的羽毛筆借給我寫一個字。”(Au clair de la lune, mon ami Pierrot. Prête-moi ta plume, pour écrire un mot.)
“我的蠟燭已經燃盡,家裡沒有火了,請以上帝的愛,向我敞開您的門。”(Ma chandelle est morte, je n’ai plus de feu. Ouvre-moi ta porte, pour l’amour de Dieu.)
歌曲總共有四段,她隻唱了一段。
這一段曲調打開了她的聲匣,安芷汀開始唱起其他歌曲來,有中文歌,有英文歌,還有法語歌……曲子從輕柔舒緩,慢慢過渡到熱烈高亢……唱到最後——
她猛地站了起來,傷腳吃痛一軟,空曠的舞台上,她大展雙臂,未愈的腳踝踏出一個雲步,她以絕對強者的姿态和氣勢唱起貞德的第二幕台詞。
“用鸢尾花的柔韌教會你們用重甲卸力。”
“用塞納河的湍急模仿箭雨的軌迹。”
“用巴黎聖母院的飛扶壁構成翁中之城。”
“最鋒利的武器——我的繡春刀,讓瓦刺人永遠也算不準我出手的時機!”
唱完,她收勢仰面,後腰彎成半月弧度,随即一個後空翻,單足力起,纖細的身影在舞台轉了一個又一個圈,散開的黑發如同墨色江河。
當傷足再次點地時,爆發出一陣鑽心的疼,借着痛逼出她更清亮高亢的歌聲:
“聖女貞德從灰燼中爬了出來——帶着黃河的泥沙與塞納河的水!”
尾音似在穹頂撞出了回響,驚飛了在腳手架上築了巢的烏鴉,安芷汀喘着氣跌坐在地,月光爬上汗濕的脖頸,将戲服領口的汗漬也照成了玫瑰花的形狀。
安芷汀的臉上還殘留着暈紅——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發出這麼高的嗓音,那是她唱流行歌曲時從未達到的高度。
疼痛似乎激發了她的潛能,讓她的聲音在那一時刻變得不像她自己的歌聲了。
黑夜掀起幕布的縫隙,一道黑色人影悄無聲息地閃過。
安芷汀感覺有一陣冷風從背後刮過,轉過頭卻什麼都看見,隻有一片黑暗。
再次休息了一會兒,她才朝着二樓卧室走去,扶着樓梯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時候,莫名地,她隐隐地聽到一陣呼吸聲,離她非常近,近到仿佛就在耳邊。
呼吸聲很輕,但顯然不屬于她自己。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再次仔細去聽時,卻什麼都聽不到了。
可能是出現幻覺了吧,她這樣想。
一瘸一拐的往上爬,每走一步都要痛哼一聲,真的太痛了,下次再也不幹這種蠢事了!
回到卧室後,她洗漱完畢,躺下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歌劇院的舞台上,被她遺落的《聖女貞德與繡春刀》的台本,在黑暗中被一隻瘦到皮包骨頭的手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