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夜晚在等待中變得十分漫長,埃裡克終究還是沒有來。
窗外驟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仿佛有許多輛馬車正朝着這邊本來,這聲音太過突兀,将她的注意力都拽走了。
安芷汀推開窗戶,法蘭西的三色旗終于不再是封條了。
天上飄下來一張張黑白大字報,連同大字報一起飄下來的還有藍白紅三色小旗子。
這些是什麼?一張張大字報包裹着十多面巴掌大的三色旗打着旋兒湧進她的屋子,甚至有幾面小旗子直直拍在了她的臉上。
又搞什麼鬼?是因為歌劇院開幕前夜要撒小旗慶祝嗎?
安芷汀撕開臉上的紙張,彎腰撿起一張大字報,目光落在那密密麻麻的自己上。
【議會表決在即!九月公投定勝負!——保皇黨與共和派将于國民議會展開曆史性表決,若保皇黨勝出,法蘭西将效仿鄰邦君主立憲,拿破侖四世或将正式加冕為法蘭西君主。若共和派勝出,則象征性君主恐遭廢黜,法蘭西或将探索新的治理模式。】
配圖是市民與工人聚集在廣場,高舉“法蘭西萬歲”的橫幅,演說者舉起手臂,他身後的背景建築物都貼滿了條幅。
【東方歌劇團現身巴黎!拿破侖四世親臨歌劇院觀演!——新建巴黎歌劇院将迎來東方歌劇團的内部預演,拿破侖四世将攜巴黎顯貴出席,見證東方藝術與歐洲文化的首次碰撞。】
配圖是巴黎歌劇院的舞台,聖女貞德裝扮的她左手提着槍旗,右手握着繡春刀,突刺瓦茨敵軍。
這個時代的拍照工具遠不如現代,但大字報上安芷汀自己的身影她還是可以一眼認出的。
好家夥,她都上報紙了?她一個來自21世紀的中國人,居然登上了19世紀法蘭西的報紙!
安芷汀當即掏出手機,“咔嚓”,“咔嚓”兩聲,把這張值得紀念的報紙拍了下來。
窗外突然透進一陣涼風,月光蕩漾進來。
安芷汀走到窗邊,外面的馬蹄聲也在此時戛然而止。
十二輛黑色馬車沉默列隊,停在歌劇院門前。
她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幾眼。
法蘭西士官的軍靴鞋跟撞擊在地面,發出“哒哒”的響聲,锃亮的槍管與服飾上的銀扣在黑夜裡閃着冷光。
一縷月光落在第一輛馬車的車頂,車門被緩慢推開,月光漫上了青年蒼白的臉——他的軍禮服繡着金紋,雙角帽檐壓着金色的頭發,白色手套包裹的指節搭着車門,扶門落地時,他黑色披風翻湧如漆黑的烏雲。
站穩後,他發出了一聲幾乎不可聞的輕咳。
這是誰?身邊能跟着近衛軍的人……難不成是……
安芷汀看到德比恩和波裡尼站在劇院門前笑臉相迎,兩位經理向面前的年輕男人行着單膝禮。
“陛下,您遠道而來,我們為您準備了晚餐。您的休息處,我們也為您準備好了,請您随我們來。”
陛下?安芷汀準确地抓住了這個關鍵詞,她的眼睛微微睜大了,頭一次親眼見到活的君主,這可太稀奇了。
這位一定是拿破侖四世了——法蘭西從帝制轉變為代議制前的最後一位君主,也是保皇黨單方面承認的象征性君主。
他真年輕,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
安芷汀當博主留下的毛病又犯了,見到什麼素材都想記錄下來——她舉起手機想給這位曆史書裡的人物拍上一小段視頻。
頸間的絲巾驟然松動,白色的綢緞從高空飄落,滑過一道又一道鍍金欄杆,被夜風托舉着,倏然落入拿破侖四世的掌心。
印着鸢尾花紋的絲巾輕輕落進他的掌心,尾端似乎還裹挾着岸安芷汀身上的一縷淡花香。
拿破侖四世慢慢擡頭,兩排近衛軍随着他的目光凜冽的向上看去,齊齊掏出左輪手槍,手指扣住槍栓,槍口指向她所在的方向。
安芷汀驚恐地瞪大眼睛,全身繃直。
近二十米的垂直距離間,夜色變得粘稠如琥珀,将他的視線和她的目光粘成了一根可以拉絲的線。
“陛下,請小心,可能是敵襲!”
敵襲?拿破侖四世微微抿唇,他淡淡說道:“一個東方姑娘而已。”
他将絲巾交給其中一位近衛軍,壓低聲音道:“去把它交還給她的主人吧。”
近衛軍望着她所在的窗戶,颔首:“我這就去交還給她。”
窗前的安芷汀頭腦一片混亂,完全沒聽清他們都說了些什麼……但是她看見其中兩個近衛軍用手指點了點她所在的窗戶,似乎是在數她在第幾層第幾間屋子——這個動作讓她瞬間毛骨悚然!他們不會找上門來吧,找她做什麼呢,應該不是好事!
她可不覺得她的一條紗巾值得讓君主的近衛軍親自給她送上門!
安芷汀慌慌張張地關上了窗戶,她披上外衣就跑了出去。
剛出門沒跑幾步,就聽到樓下傳來軍靴鞋跟踩踏樓梯的聲音。
近衛軍的動作這麼快嗎?
來不及做太多思考,她迅速跑向二樓左側的五号包廂,鑽了進去。
五号包廂相對于其他包廂要大上一些,包廂原本是可以容納六個人的,但據德比恩所說,神秘人不希望有其他聽衆與他共坐一個包廂,因而五号包廂裡最終隻保留了一把紅色天鵝絨的高背座椅,原本放置另外幾把椅子的地方,被改放了一張沙發,方便有人躺在那裡休息。
沙發上有一床疊的整齊的毛絨毯子,還未被使用過……安芷汀慶幸有這麼一張沙發和一床毯子,她可以在這裡躺一會兒了。
軍靴鞋跟的聲音由遠至近傳來,近衛軍沒有在包廂門前逗留,她懸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她陷入柔軟的沙發中,身上裹着毯子。
她打算稍作休息,等近衛軍都離開之後,她再回到房間去,說不定那時候埃裡克已經在等她了。
想着想着,她就睡了過去,她睡得昏天黑地,一睡就是一夜。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溫暖的被褥和軟綿綿的枕頭提醒着她——她沒有躺在包廂的絲絨沙發裡,她是在卧室裡醒來的。
安芷汀當即驚醒,猛地坐起身來。
她可以肯定她昨晚沒出現幻覺,她一定是在五号包廂裡睡着的……可為什麼第二天她卻回到卧室裡了?
就在她懷疑她自己是否夢遊的時候,一張卡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邊緣燙金的象牙色小卡片斜插在床頭邊緣的縫隙裡,像是一隻被釘住翅膀的蝴蝶。
優雅的花體字在卡片上蜿蜒,十分像印上去的,墨水還沒完全幹透,上面寫着:【安安,我在五号包廂裡找到了您,我怕您受涼,就把您抱回來了,請您原諒我的冒昧失禮——埃裡克,您的天使。】
“天使”單詞的墨迹徒然加重,仿佛埃裡克在寫到這裡時想到了什麼,又或者他是為了突出強調些什麼,于是留下了如此濃墨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