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咖啡廳離公司挺近,但是江羨黎是第一次來這裡,裡面很大,有一道旋轉樓梯通向二樓,裡面客人卻寥寥。伴随着緩慢流瀉的音樂,暖黃的燈光,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事實上江羨黎除了拿到這個地址和一個手機号外對對方一無所知,問她媽媽也不知道什麼,隻說對方父親就給了她這些信息,如此神秘。這也是讓她變得忐忑的原因之一。
看過一樓寥寥的幾個客人,每個人都在專注自己手上的事,看起來都不是她這次來見的婚約對象。她踏上樓梯,一邊往上走一邊拿出那個手機号碼開始撥打,走上二樓時,發現樓上更是空蕩,也沒有手機鈴聲響起。
她開始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心裡的忐忑讓她轉身欲走。
“女士,您請跟我來。”一個笑容甜美的服務生走過來帶路。
江羨黎腳步一頓,停了停,跟上了服務生。
看來她要見的人确實在這裡。
見到他她該說些什麼,對方會是怎樣的人,她該怎麼和他說明她沒有結婚的想法……
江羨黎腦海裡一閃而過許多想法,忽然又覺得自己實在多慮,去見了不就知道了。
二樓環境更加清幽。
跟着服務生繞過一個轉角,迎面而來便是一整面的落地窗,将外面華彩萬千的霓虹盡收眼底。
窗邊坐着一道修長清隽的身影,長腿交疊,閑适靠在椅背上,目光看着窗外,隻是靜靜坐在那裡,是繁華和絢爛的夜景也掩蓋不住的溫雅。
十年前的記憶早已褪色泛黃,如今透過落地窗照射進來的絢麗光影将他的側臉照得清晰而明亮,讓江羨黎腳步猛地一頓,腦海裡一瞬間似乎忘記了思考。
怎麼……
怎麼會是……
大概是聽到了動靜,陳聿琛偏頭,沉靜的視線落在江羨黎身上。
音樂恰好播完,偌大的咖啡廳裡出現了幾秒的沉默。
他的眼睫濃長,英俊的眉骨略下壓,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江羨黎。”他的語氣沉靜,卻并不意外,“好久不見。”
她也曾幻想過某一天與他不期而遇重逢在某個地方,她身上應該穿着體面漂亮的裙子,打扮精緻而亮眼,成熟而豐韻,或許會有一瞬間能讓他覺得别開生面,捕捉吸引他的視線幾秒。而不是如今這樣,冒失而打擾地闖入,如此失禮。
他回來後三次見面,她不是狼狽就是在狼狽的路上,與她的幻想截然相反。
真失敗。
她想。
可是再狼狽,她也不能再轉身就走。
江羨黎握住手心,嘴角努力上揚起一個弧度,眼底綻放出點點驚喜與驚訝,就像是一個久别重逢的人該有的反應。
語氣高興:“學長,好久不見!”
還想問一句你什麼時候回國了,又覺得多此一舉。隻說,“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真巧!”
說着她主動拉開陳聿琛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小小的巴掌臉上,暈染出極為自然的笑容,無論誰見了,也能看出她的欣喜。
自然到連江羨黎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乍然歡喜是不是演的。
誠然,見到陳聿琛,和他面對面坐着聊天,她确實是從心底裡覺得高興,許多寒暄的話脫口而出,利落流暢。好像早已經演練了千萬遍。
陳聿琛看着她歡喜的笑臉,柔和的眉眼彎彎,像是與他從未有過這十年的陌生與隔閡,與她在酒會上轉頭就走的疏離模樣更是大相徑庭。
一直等她說完了那些狀似親近叙舊的話,陳聿琛骨節修長的手指才在桌面上輕點了點。
江羨黎雖然努力叙舊,但她不是善談的人,一時間也找不出許多話題。舔了舔唇角,左右看了下安靜的二樓,沒話找話地說:“怎麼二樓都沒人來。”
“我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把二樓包下了。”
“哦哦。”江羨黎點了點頭。
他一直都是這樣,不太喜歡熱鬧,卻也不會過分限制他人的權益,所以一樓還可以正常營業。
與傳統的被打上“黑心”标簽的資本家不同,某些方面來說,他其實是個很寬和的人。
否則今天她也上不來這裡,更不會碰到他。
最近雖然狼狽,但也有一點幸運,江羨黎想。
“總之,很高興你回國了,很高興再見到你,學長。”她由衷地說出這句話,卻也隻是表現得一個與他久别重逢的,普通舊識。
其他的情緒,不能再表露。
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呢,江羨黎思索着可以聊的話題。
“如果你這句話并不違心,”陳聿琛笑了笑,“那麼我也很高興。”
“當然不違心。”她下意識回答,眼裡閃着真誠。
“既然不違心,我實在想不通,你在酒會上見到我轉身就走的理由。”陳聿琛眼底的笑意忽然淡了,“是我有任何讓你不快的地方嗎?如果不是今天見面,我很難想象,究竟什麼時候你才會主動來見我。”
江羨黎頓時僵住,放在桌下的手指緊緊握住。
他那天讓周振發帶她進酒店也是打算與她叙舊的麼?
可是她提前走了。
她不是故意離開,她是覺得他很忙,她不應該過多打擾。也不敢确定他有沒有時間和她叙舊。
事實上,作為被陳家資助的貧困生之一,受到陳家許多恩惠的她,主動去問候他本就是她該做的事。
“沒有。”江羨黎慢慢低下頭,咬了咬唇角,“我隻是不想打擾你。酒會上有這麼多人,我不想因為我的原因而對你造成任何可能的困擾。絕對不是因為不想見你。”
“我們有十年沒見了,久遠到我已經不能确認你誠懇的面容之下說的是不是實話。”陳聿琛微微歎了一口氣,“所以我有時候會懷疑高中是我對你不夠好,不夠關心,以至于你十年間才從不聯絡我。”
“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挫敗的事不是麼。”
江羨黎和陳聿琛從來不是普通的學長與學妹關系。
辰輝是一家私立中學,彙集了全國的名師,師資力量雄厚,在這裡學生可以得到最好的教育,從這家高中畢業的學子,都是名校的儲備軍,行業未來的新星。也因此,普通人根本進不了辰輝。要進辰輝,除了錢,還要關系。或者因為成績非常好而特招。
江羨黎就是特招生,直白點來說就是貧困生。進辰輝高中時,陳家發起了辰輝特招生的資助計劃,江羨黎作為被陳家資助的貧困生之一,陳聿琛一直對她很照顧。
有人說這個所謂的慈善項目不過就是為了打造陳聿琛的形象,為他以後的事業鋪路。可作為實打實受過恩惠的江羨黎來說,不管陳家出于什麼原因,她都應該心存感激并為此報答。
可是他高中畢業去國外後,她從未有過一星半點的問候。這無疑顯得有些……白眼狼。
這絕對不是江羨黎的本意。
接受了陳家的資助,卻對陳家的太子爺産生了妄想和觊觎,這才是真正的忘恩負義不是麼。
江羨黎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會不會出格,對他造成不必要的困擾,隻能克制自己不再聯系。她想,這樣對雙方都好。可絕對不是她就此忘了陳家的恩情,忘了他的照顧。
她不能讓他對她産生這樣的誤會。
“不是的,我從來沒有這樣想。”江羨黎擡起頭看着陳聿琛,用力搖了搖頭,連忙解釋,“我有關注你的消息,隻是你的新聞太少了,我不能了解很多。我一直都記得學長對我的幫助,從來沒有忘記,也不會忘記。我隻是覺得你學業事業繁重,我不該打擾給你添麻煩。”
頓了頓。
“其實我這些年,一直很記挂你。”
非常非常,挂念。
如果不是窗外照進來的燈火太耀眼,大概陳聿琛會将她眼裡那一點點,微不可察的依戀看得更清楚一些。
從高中起,江羨黎偶爾會露出這樣眼神,無辜柔軟而真誠,引人關切擔憂。
陳聿琛忽然覺得她也不是那麼不可饒恕。
他招來服務生給她點了一杯熱水和一份提拉米蘇。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隻是羨黎,對人的想念是要宣之于口的,不是所有人都能透過你的沉默猜到你的想法。”
他大學畢業和研究生畢業都收到了來自國内寄過來的禮物。
卻沒有署名。
若是普通人,不可能查到這些禮物是她送的。
這兩份禮物,價格昂貴,恐怕要耗盡她當時的積蓄。
他當然知道她從不是什麼忘恩負義的白眼狼。隻是她不願意麻煩他,在外人面前與他劃分界限的态度依然令他不悅。
這個他一手供養的小學妹,不該如此“避諱”他。
她接受的從來不是陳家的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