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時有些駭然地審視着溫祈,試圖從面前這張昳麗的臉上,找出不是人的痕迹。
然後她一開口就找到了。
“要不這樣吧,我給侯爺唱段小曲?”溫祈真心實意地提議道。
謝迎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回想起之前馬車上的遭遇,表情有一瞬間凝滞,甚至耳朵也條件反射地隐隐嗡鳴起來。
他裝作沒有聽到這句話,不動聲色地低頭呡了口茶水,然後頗為冷峻地扔出一句:“誦讀。”
溫祈迫于厲阍侯的淫威,整整念了一天戲子和書生的話本,念到口幹舌燥,暈暈乎乎地回房往床上一倒。
腦海裡全是冗雜的故事情節,一會兒是書生故作深情的應允,一會兒又是戲樓裡咿咿呀呀的哀怨唱腔。
窗外有陣陣夜風吹過,吹響婆娑的樹影,發出沙沙的聲音,吵得她腦袋止不住地突突發疼。
風從窗棱的縫隙裡鑽進來,帶着些許濕漉漉的寒意,嗚嗚咽咽,像是遊蕩歎息的怨魂。
“笃笃。”
“笃笃笃。”
屋門突然被人從外面叩響,動靜很輕,像是半夢半醒間的錯覺。
溫祈下意識地擰了擰眉:“是誰?誰在外面?”
沒有回應。
唯有敲門聲仍在執着地響着,并且越來越急促,一聲壓着一聲,像是……催命的喪鐘。
又一陣狂風吹過。
有竹枝被折斷,在慣性的作用下,啪嗒一聲重重抽在窗紗上,劃出一道細長的破口。
于是更猛烈的風便從破口處灌了進來。
越來越重的敲門聲,在風聲呼嘯中顯得存在感十足。
詭異的感覺湧上心頭,溫祈起身到門邊,随着門闆被緩慢拉開。
一大簇亂蓬蓬的黑色長發從頭頂懸落下來,晃晃悠悠地垂到溫祈眼前。
滴答滴答地淌着血。
黏膩血漬在溫祈腳邊彙聚成泊,往四周蜿蜒流淌所留下的痕迹,構成一個個抽象的筆畫,最終彙聚成一句完整的。
——“還我命來。”
“啊——!!!!”一聲凄厲到非人的尖叫徹底撕裂了夜晚的死寂。
遊廊盡頭,一道慘白的人影突兀出現,并且以極快的速度向溫祈這邊奔逃而來。
滿是髒污的衣擺在風中獵獵翻飛,形如鬼魅。直到人影靠近,溫祈才借着昏暗燭火,透過淩亂不堪的發絲,認出她的臉。
竟是陳巧書。
她滿臉惶恐不安地撲倒在地面的那行血字上,死死揪牢溫祈的衣角,手臂攀附而上,像是生怕她跑了。
“她來了,有鬼,她又來殺我了!救我,求你救救我!”
她的身體跟懸挂在那兒的頭發一起搖晃顫抖。
“她來了!她又來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求你救救我。”
她語無倫次地哭訴着,容貌姣好的臉上,一時間涕泗橫流。
溫祈被扯得一個踉跄,連忙擡手扶住門框,垂眸而視的瞬間,正好将橫亘在脖頸上的青紫色掐痕盡收眼底。
“啊,有鬼诶,救命好害怕啊!”
她不怎麼走心地棒讀了一句,甚至因為熬了半宿沒睡,頗為倦怠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生理性的眼淚模糊了視線,她懶得演戲,整個人瞬間松懈下來,懶懶散散地倚在門框上,開口點評。
“鬼敲門,裝得挺像那麼回事。”
“可惜你藏不住影子。”
話音落下。
陳巧書歇斯底裡的哭喊聲瞬間盡數堵在嗓子眼,以至于被猛地嗆了一下,抑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别激動,柳夫人。”溫祈好心幫忙拍背順氣,又順手摸出塊濕帕,半推半就地塞到她手裡,“快擦擦,怎麼弄得如此狼狽,着實不雅。”
陳巧書還因為被驟然揭穿的事情,腦子有些發愣,不自覺地順着她的話,去擦身上的髒污。
直到擦到脖子,傳來冷濕的觸感。
她的動作驟然停滞,滿臉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溫祈的眼神簡直比看鬼還可怕。
“怎麼不擦了?是傷口痛了嗎?”溫祈看着那道被擦掉一半的掐痕,笑吟吟地溫聲問道。
“沒關系的,柳夫人。”她伸手從陳巧書僵硬的指間扯出那塊濕帕,把幹淨的地方翻折到上面,輕輕蹭去殘留的痕迹。
“榉樹汁用水确實是洗不掉,要用酒來擦才好。”
她一邊說着,一邊将濕帕上的紅紫色印迹展示在陳巧書面前。
随即抻了抻懶腰:“不必弄這些裝神弄鬼的把戲了,徒然浪費時間罷了。”
“既然你想讓我幫你,不如坦誠些。正巧侯爺便在隔壁,想必也未睡,幹脆請他來做個見證。柳夫人,我可以聽聽你的說法,但前提是……”
“你得先是個正常人。”
“我覺得這個要求并不過分,你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