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無頭屍體從天而降,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所有的聲音被驟然掐斷,無數道帶着驚疑與茫然的目光齊刷刷投來,在看清發生了什麼之後,更大的混亂立刻如同洪水決堤般,轟然爆發,迅速席卷了整條街道。
“死……死人啦!有血,淌了好多血!!!”
各種驚恐的呼喊聲此起彼伏,原本圍觀謝迎入城的百姓慌亂不疊地往後退散,街邊攤販的貨架被連串撞翻,發出一片噼裡啪啦的碎裂聲。各色東西滾落一地,被無數隻踉跄的腳踩踏碾碎,裹成污濁黏膩的泥塊。
“讓開!都給本官讓開!沖撞侯爺者,斬立決!”
“還看?!看什麼看,再看統統他娘的拉回去當嫌犯!”
張密急得赤頭白臉,連忙親自領着衙役和士兵維持秩序,好不容易才撥開人群,抖着滿身肥肉,大汗淋漓地沖到謝迎面前,連頭都沒敢擡,便兩膝一軟,咚地跪在地上。
“侯爺恕罪!下官一時失察,竟讓這等腌臜事鬧到侯爺面前,實在萬死難辭!”
他額頭抵着地面,縮緊了脖子,渾身抖若篩糠地等了半晌,生怕會等來不由分說的斷頭一刀。
隻是沒想到,半天都沒聽到回應,甚至沒聽到謝迎的半點動靜。
這位……不會吓傻了吧?
張密膽戰心驚地咽了咽唾沫,小幅度地撩開眼皮,眼珠緩慢又竭力地往上方偷瞄去。
卻見謝迎根本就沒注意到自己。
他堪堪站在血泊的邊緣位置,側身面向屍體那邊,表情裡帶着肉眼可見的嫌惡和不耐。至于同行的那位阿願姑娘,此時正攬住衣擺蹲在屍體旁邊,擰眉探查着脖頸處猙獰的斷面。
張密沒忍住嘴角一抽。
這是在幹什麼?!
侯爺的愛好何時變得如此獵奇?!
好在自己的小命目前算是保住了。
他暗自松了口氣,支撐着沉重的身體,動作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左右環視一圈,圍觀的百姓基本都被控制住,騷動暫時平息,好歹沒真的鬧出什麼大亂子。
但謝迎暫時不計較,不代表他也不計較。
張密咬牙切齒地下令:“封鎖街口,所有人等,不得擅離!給我查,查個一清二楚!本官倒要看看,到底哪個不長眼的,膽敢堂而皇之地鬧出這等禍事!是不是太不把本官放眼裡,不把侯爺放眼裡,不把王法放眼裡!”
恰在這時,突然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陣促狹的笑聲:“一樁小事,竟惹得郡守大人如此大發雷霆,倒是我漕幫的不是了。”
緊接着,原本緊閉的窗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根細長但結實的竹竿從裡面緩緩伸出,杆子的末端,赫然挑着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面部被血污糊滿,幾乎完全辨認不出了,唯有一雙睜大到極緻的空洞眼睛,向上翻白,直勾勾地盯着天際,像是在控訴些什麼。
此等駭人的場景,頓時又引發出一陣騷亂。
人群中幹嘔聲與咳嗽聲此起彼伏,濃烈的血腥味彌散開來,混雜着嘔吐穢物的酸臭,讓整片空氣更加令人作嘔。
*
溫祈查看完屍體,神情複雜地起身:“太新鮮了,看不出到底是死後割頭,還是因斷首而死。”
就連系統的關鍵物觸發功能都辨别不了,她自然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謝迎沒發表任何意見,隻是照例遞過來一塊濕帕,似是順口問了句:“其他發現呢?”
“沒有。”她邊擦着手,邊有些凝重地搖了搖頭,“身上有受過毆打的痕迹,右手手指有繭,位置很特殊,應當是執筆寫字留下的,看服飾也該是個讀書人。”
“但這就奇怪了,若不是深仇大恨,不會用這種斷頭抛屍的手段。他一個讀書人,又從何處招惹來如此毒辣的仇家?”
“按照常理,确實不該有。”謝迎順着她的話頭說道。
随即他微微一頓,擡手指向旁邊的招牌,話鋒跟着一轉,語氣裡莫名透出些冷厲:“但阿願姑娘,這可是間賭坊,還挂着漕幫的旗。”
漕幫?
溫祈怔愣一瞬,還沒來得及理清思路,便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她順勢擡頭,眼睜睜看着那顆被挑在杆頭,不住左右搖晃着的腦袋。
底部的截面尚在淅淅瀝瀝地滴着血。
像是一場雨。
“這陣仗,熱鬧哇!”
又是一聲輕佻的感慨,敞開的窗口後出現一個醉醺醺的光頭男人,穿着身潦草的灰褐色麻布短衫,一手拎着壺酒,另一隻手則像握着魚竿那樣,穩穩把住挑着腦袋的竹杆。
他一邊嘿嘿地誇張怪笑着,一邊探出大半個身子,搖搖晃晃地往下面張望,仿佛随時都會墜落下來。
溫祈看到他後腦勺上,橫亘着一條隆起的蜈蚣狀肉疤。沿着疤痕的走向,光溜溜的頭皮上畫着黑白的火鳥刺青,張揚的火羽一直蔓延到後頸,沒入領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