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明頓時嗆了水,瞪大眼睛低下頭去,忍不住咳嗽起來。
喘了兩口氣,他擡起頭,看向剛剛說話的白螺旋,白螺旋因為他突然的咳嗽而吃了一驚,與他對視時顯得有些呆滞,好像一隻走在半路突然停下的呆呆的貓。
白天明站起身來,走到白螺旋身邊,眨了眨眼睛,感到不可置信,急迫中有點恍惚,恍惚中夾雜着一些期待問:“你剛才說的,其實是假的吧?”
白螺旋笑了:“不是。”
他完全是如實回答,但正因他如此誠實,白天明頓時像被錘子一把敲在頭上,倒吸一口涼氣,往後退了兩步,坐了回去。
“怎麼?”白螺旋往前兩步,伸手試圖扶他一把,免得他摔到地上,站在他旁邊,微微彎着腰,目不轉睛,注視着他,一臉關切問。
白天明坐在石頭上搖了搖頭,感受到極速靠近的熟悉的氣息,放棄掙紮,他不想見薩達,因為薩達的脾氣,他實在清楚。
很多年前就不好,現在恐怕更不好,看見了他,隻會生氣,如果能不見面還是不見面的好,但既然已經來了,想必不會輕易回去。
白天明心裡歎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如同接受審判,臉上沒有表情,隻是有氣無力說:“沒事。”
已經來了。
話音未落,不遠處半空中的那條空間裂縫傳出嘶拉一聲,像是上好的錦帛被狠狠撕裂了,又打開了一些,仿佛能眨眼間吞掉一頭大象。
一團火焰從漆黑的裂縫中突然沖了出來。
已經在縫隙面前的衆人瞪大了眼睛,猛然吃了一驚,沒料到眼看着就能回家了,還會有這種變故,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全都愣在原地,好像被施了木頭人魔法一樣,一動不動。
白天明站起身來,心裡歎了一口氣,對縫隙擡起手道:“不要燒了他們!”
那巨大的火焰呼的一聲滅掉了,但半空中依然有零零散散的火星子緩緩下落,紅豔豔的,十分漂亮,好像剛放了一個煙花。
火焰燃燒起來的高溫,把空間裂縫面前那塊空地的空氣都扭曲了,站在那裡的人們漸漸回過神來,連忙往後退,避開了危險來源。
他們後退的時候,顔色正常的皮膚逐漸升起紅暈,不是因為緊張,是因為火焰的高溫還沒完全散去。
他們行動起來,更能感受到那劇烈波動的溫度,仿佛一層打濕了的衣服,緊貼在他們的臉上,幾乎要把他們臉上的絨毛都燒掉。
他們有一種在高海拔地區呼吸不過來的窒息感,使勁喘了兩口氣,腿上就沒了力氣,好像剛才呼吸的空氣是從腿上抽出來的,幾乎要跌倒在地上,不得不相互扶持。
縫隙裡緩緩走出來一隻黑漆漆的惡魔,臉上帶着禮貌的微笑,出來之後左右看了看,仿佛在判斷地理位置,一眼看見了不遠處的白天明,眯了眯眼睛,來了試探的興緻。
如果白天明是他認識的白天明,不會接不住他的試探,他可以确認身份。如果白天明不是他認識的白天明,他可以殺死,正好在殺死其他人之前,熱熱身。
無論如何,不會吃虧,也不值得難過。
薩達緊盯着白天明,呼的一聲展開了巨大的黑色翅膀,眨眼間沖了過去,飛到了白天明的面前,白天明默默站在那裡和他對視。
薩達能感覺到自己胸膛裡忽然湧出一股難以驅散的悲傷,這股悲傷抽取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沒辦法繼續攻擊下去。
因此,他一頭撞到了白天明,像警察處理嫌犯一樣,壓在白天明身上,面無表情,甚至有點咬牙切齒,注視着面前的人,淚光從眼中一閃而過。
他深吸了一口氣,眼淚從眼中消失了,平靜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了一絲厭惡,他并非沒有認出人來,隻是認出來了,他反而更難過。
如果認不出來,他赢了,他就殺了這個人,他輸了,他就讓這個人殺了他,總而言之,從今以後,不必受苦。
可是,認出來了,他下不了手,甚至不想挑釁,因為假如對方在他面前難過,他會更難過,他懷疑這是多年前誓言的效果。
他很多次痛恨,誓言如此不可違背,而且想,如果人已經死了,誓言應該已經算是了結,怎麼還有效果呢?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在人死之後,還恨不得挖墳。
但是如今看來,不是他的錯,誓言之所以依然有效果,是因為人還活着,既然人還活着,他的恨意,自然有來源。
怎麼能怪他呢?
如果他不曾見到這個人,也就沒什麼好恨的了,如果這個人死了,他更不會覺得有什麼,偏偏這個人,生不生,死不死,走也走不幹淨,留也留不下來。
怎麼能怪他呢?
他現在笑不出來,他覺得自己應該高興的,可是如果不是努力忍耐,現在他眼睛裡的眼淚就會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掉出來。